赵悦看着忽然沉闷下来的李虎，心也跟着沉重起来，她懂得特殊年代发生这类事情的严重性。
赵悦忍不住道：“你干妈当时不是大队书记和妇女主任吗，她敢这样做？”
“那有啥不敢的。”李虎一反刚才的沉默，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不以为然地又讲了起来……
李虎干妈并非粗劣之人，其实老人是出于对儿子绝对信任才这样做的，李忠治的同学刚走，公安便追到了李家，公安人员严厉问老人“以你的身份，明知来人是重罪犯为啥收留还出资助逃”，哪知老人却答得特别干脆“娘信得过儿，儿信得过的人娘信得过”，后来老人因此被撤销一切职务，连李忠治也遭到拘留。说来也算苍天有眼，三个月后，那支被认定胡乱编造的老步枪，真在当地县人武部收缴的武器中无意找到了，李忠治的老同学被宣布无罪释放后，专程赶来家里认李母为义母，李虎来此当知青听了这个故事后，再加上都姓李，于是他也拜了李母为干妈。
听了李虎讲的一大段故事后，赵悦只觉浑身热血沸腾。
李虎继续道：“干妈当年是有名的女中豪杰，大哥更是一身骨气，我受了他们不少影响。”
赵悦：“听说虎哥当知青时闹过不少笑话，雅兰姐跟我讲过你吃包谷的故事。”
李虎嘿嘿一笑，“哪才只有那点儿事哟。我还闹过一个被农民骂了好久的笑话。刚下乡时，我总不习惯在鱼塘里洗澡，那里面多脏啊，粪桶在里面洗，牛在里面滚，还有臭得熏人的鱼腥味儿，简直就是一池臭水，后来我干脆下到井里洗。”
赵悦撇着嘴道：“你也太恶作剧了。”
“其实也不叫恶作剧，我当时并没想到肥皂沫会长时间残留在井壁，弄得人家硬是清理了好几天才算完事儿。结果我被大家骂了几个月，传说了几十年。真要说到精彩还有更精彩的，对你来说可能只能算冷笑话，但我相信绝对比我的热笑话精彩千百倍。”……
李虎讲的“冷笑话”是这样的，当时生产队有一处农家大院地名叫“中湾”，该大院有一名叫蒋国良的社员，此人平时好与大家开荤玩笑，惹得老婆常说他“教不转，不听话”，当时毛泽东有一道最高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于是邻居蒋明忠便套着“最高指示”编了三句顺口溜——“中湾住，蒋国良，不听话”，就当时而言，该“顺口溜”不过就是农人特有的，工间打趣与饭后的调侃而已，绝无半点作损领袖的政治企图，然而，特定时期的特殊政治气候，免不得总有人会对这一所谓“阶级斗争新动向”特别敏感，于是便有好事者将蒋忠明告上了公社人保组，结果蒋明忠因“嘴巴讨嫌”关押一个月，直到最终查明其祖宗三代均为贫农，且本人绝无半点劣迹才算完事。
……
车轮碾压着路面，“沙沙”声依旧，田原、树木、房舍不时从窗外飞速掠过，车驶入渝州地界时，天上忽然下起密集的小雨。
李虎愁烦道：“糟糕，上山有些难了。”
赵悦：“雨停了再上山也行嘛。”
下午六时许，车到虎头乡，李虎手把方向盘，看着车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发呆。
赵悦安慰道：“不会一直下的，过会儿就好了。”
李虎仍旧愁烦着，“天黑尽了咋办，上山得过爬。”
赵悦别有用心地开起玩笑来，“那‘过山虎’就成爬山虎了。”
“那不咋的。”
半小后，雨渐渐停了下来，但天却仍旧敞亮着。
赵悦随李虎下车来到小卖店，看见小卖店，赵悦便想起“勤一点”，大姐现在在干啥呢……
李虎买了两大包糖果糕点，然后又买了两根锄把。
赵悦好奇道：“买它干啥？”
李虎解释道：“山道路滑，拿着它可以当手杖用。”
上山的路还真是不好走，要说赵悦也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所以事前根本没想要拿此山当彼山，哪想此时行走在溜滑的山道上，果然煞是费劲，要不是身后有李虎一再提醒与推扶，她好几次几乎就要跪在地上。
这条晴天不过四十分钟便可上山的山道，可赵悦、李虎今天足足用了近两小时，直到天色黑尽，两人才来到一户极为普通的农家小院前。
随着李虎的一声大叫，李虎的两个侄儿迎了出来。
小侄儿拉着李虎的手，憨憨道：“早说过我家幺爸跟别人幺爸不同，就算下刀子也会回来的。”
大侄儿打趣道：“那当然了，别人家的李字是倒着写的嘛。”
进屋后，李虎将赵悦向大家作了介绍，大嫂目不转睛盯着赵悦，窘得赵悦不得不转过脸去，将双眼投向桌上的小花猫，但耳朵却下意识听着大嫂与李虎的小声对话——
“兄弟，你带回来个乖妹子……”
“别开玩笑大嫂，人家是我的顶头上司。”
“那她为啥还肯跟你一路摸黑爬山？”
“性情中人，都是性情中人嘛。”
李忠治对赵悦客气道：“对不住了赵姑娘，千万别怪老天爷逼你们一路溜滑摸黑上山。”
赵悦眼里的李忠治五十多岁，看外表是个极其普通的瘦小农夫子，岁月的磨砺已经无法让人感到他早年的传奇与风光，惟有精神依旧，豪爽仍在。
赵悦笑着道：“没事的大哥，我愿意。”
李虎在一旁说着，“是啊大哥，你看我们的膝盖，有些地方简直就是跪着走的，要不是手中有根锄把撑着，只怕真要爬着上山了。所以当初我不同意把老娘葬远了，否则尽孝都不方便。”
赵悦接过话道：“那是老天爷看重虎哥，考验虎哥的孝心，我也跟着沾了光。”
李治忠问李虎，“震华现在咋样了，还好吧。”
李虎：“还行吧，习武健身两不误。”
“那就好，要不然，以他的功底把武术抛下了怪可惜的。”
“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做饭了。”大嫂说着转身向厨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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