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通报,蔡高岭径直进了内堂,见韩可孤与李长风正对面坐着讨论府衙里的一干人事安排,用以往的一些人情故事做借鉴,便呵呵乐,说:静坐常思己过,背后莫论人非!长风可是把咱们大人带坏了,竟背地议论起人来了。端坐正堂的韩可孤首先看到他进来,就起身相迎,李长风回过身子笑着说:“我正骂你哩。”
三人见礼,韩可孤再不闲话,问蔡高岭此行情况。
“幸不辱命,”蔡高岭接过李长风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刘总兵随我一同来了,驴儿不准他进,正在府门外等着传唤呢。”想到刚才萧驴子咬牙切齿的刁难刘升,蔡高岭憋不住想乐。
“这个驴儿”韩可孤见蔡高岭一脸的坏笑就知道萧驴子肯定没给刘升好脸子看,
颇无奈地摇摇头说“我这就去见他。”
“别,还是容下官将此行的一应详情向大人做个禀报,再去会他,也好言语相符。”
蔡高岭忙欠身拦住,私心却是想刘升多受些教训。韩可孤有些犹豫,不忍刘升久候,李长风也上前劝,把刘升在外面多晾一会儿,杀一杀野性。
一向都是从善如流,二人说得有道理,韩可孤也不坚持,三个人各自落座,蔡高岭就把在刘升营中所发生的一应故事,大概叙说了,最后又怕韩大人纵容,特意加了一句“刘升虽然略知道错了,亲自前来请罪,但大人也不可姑息,当狠狠训诫一番,以后才好约束。”
韩可孤答应,那是自然。三个人又叙说了一番便喊衙役传话给萧驴子,让他将刘升带进来,想一想,又吩咐把韩炜一并叫来。
请罪的总还是个将军,在场的人多太落面子,也不合规矩。李长风二人便去书房回避,韩可孤默坐了不一会儿,就见刘升唯唯诺诺的走进来,见韩大人起身相迎,赶忙几步上前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大声说:“韩大人在上,小将刘升特来请罪。”便要磕头。韩可孤紧走几步扶住“不必,不必,刘将军快快请起”
身上带错,人心就虚,韩可孤真客气,刘升却不敢真起来,仍然跪在那里不住说“末将鲁钝愚昧,不从调遣,冒犯宝眷,请大人处置。”
“言重了,言重了,也怪我考虑不周,使将军误会了”韩可孤将刘升扶起来,落座,着重讲了几句他违背军令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希望以后不要再犯。对劫掠韩炜一事却没详提,还略略安慰了一句“忝位故人,不要放在心里一一”便带过了。
那边房中,蔡高岭和李长风听见韩可孤与刘升行宾主之礼相对入座,不觉面面相觑,待听到韩可孤一番淳淳教诲语重心长,更是愕然。早知道大人宅心仁厚,所以才冒昧进言提醒,没承想结果还是如此。李长风暗暗叹了口气,蔡高岭也深不以为然,几乎要拍案而起。两个人就这样泱泱枯坐,耳朵里隐隐约约传过来韩可孤说些一切都要以国家大局为重,莫要计较个人得失的言论。刘升初时还记得蔡高岭的教训,喏喏答应,可见到韩可孤客气,便把灰飞的三魂七魄归回了本位,故态萌生起来,及至说到粮饷配给,愈发大放牢骚,越来越声高,后来几乎嚷了。韩可孤仍反复劝慰,和颜悦色。
李长风两个人有些听不下去,蔡高岭鼻孔里呼呼直冒粗气,李长风拍了拍蔡高岭的肩膀,轻声说“大人何不过去陪陪这位客人。”
蔡高岭觉得有理,自己之前的一番训斥,或多或少在刘升心里会留下些阴影,如果陪坐在一旁,他总会有所顾忌,至少不敢太过放肆。于是点了点头,也顾不得冒昧无礼了,径直向那房闯了进去。
刘升正冲着韩可孤嚷嚷,可一见蔡高岭进来,立刻住口,表情局促,连忙站起来行礼,看得出他对蔡高岭的确怵头。蔡高岭正眼不瞧,淡淡拱了拱手便走到韩可孤左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未及开口,韩炜也自房外进来,他已经知道了刘升到来的消息,所以见到这个鸟人在座并不吃惊,只装做没有看见,并不理会刘升嗫嗫的打招呼,上前向父亲与蔡叔叔行了常礼。
“炜儿,快拜见刘将军”韩可孤笑着招呼韩炜过去见礼,却也不动声色的把称谓做了调整,以前,儿子也是亲亲热热的唤刘升做叔叔呢。
韩炜僵了一僵,脸色颇不自然,不敢忤逆父亲,心不甘情不愿的向他略拱了拱手,脖子却使劲扭向一边,蔡高岭看见韩炜说得咬牙切齿,腮边肌肉一努一努的,不知心中憋了多大的怒火。
总兵刘升这时倒能见机,忍住尴尬,哈哈笑着还礼,便要告辞。不待韩可孤言语,蔡高岭起身挽留,冷笑着说:“怎么?刘将军见我过来便要告辞,就这么不待见下官吗?”
刘升忙不迭摇手说“哪有,哪有”,却不敢起身离去,蔡高岭也不客气,方才在边厢屋中憋闷的一肚子火气终于有了宣泄口,又从头把刘什夹枪带棒好一顿数落,这回和在刘营中又不相同,连说带逗,加些俚语谩骂,更针针见血。韩炜在一旁添油加醋,又是童言无忌,翻些旧账出来,讲几段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故事指桑骂槐,只是碍于父亲在场,没敢像蔡叔叔一般爆些粗口。
有这两支裹了糖衣的大小棒子劈头盖脸的敲打,总兵刘虽粗陋也听出了意思,饶是皮糙肉厚也被臊得内伤累累,又不敢发作,只得百爪挠心地不时用眼睛瞄韩可孤,祈求解围。此时韩可孤却当不曾看到,稳稳安坐在堂椅上,手摸着下巴呵呵笑着听讲。
待萧驴子给这两位义愤填膺的训诫员续过第三遍茶水,韩可孤觉得够了,便摇手止住二人的话头,对坐立不宁的刘升说“方才蔡大人的一番言语,想必将军也明了其中含义,虽有些话粗,但道理无不契要,字字珠玑,还请你仔细琢磨,莫负了他一番淳淳教导之意”略一正色,脸上笑容顿失,上位者自然携带的那份威严立时压向刘升,让他觉得呼吸都不畅了。“你从军多年,当知人情似铁,军法如炉一一。”此时刘升只有唯唯诺诺,明知是屎也得硬往下咽,还要敬谢连连。好容易见话到尾声,赶忙胡乱找些理由再次起来道别,灰溜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