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气阴寒,大家不再停留,赶紧进到寺里,韩炜请示过父亲后便拉上萧狗子去拜庙,萧平之也把带来的几个亲随遣过去陪同。
庙祝的房间里灶下有余火,炕上有炭盆,所以非常暖和。之前在山门见面时已经有了一番寒暄,此时互相谦让几句便各自入座。
无论从官阶地位或者年龄序齿韩可孤都该坐到上首位。李长风接过庙里送进来的热水亲自为二位大人沏上当地的岩茶,一边观察四周环境无异常。
他挂出温润的笑容,对韩、萧两位大人拱了拱手,告罪道:“二位大人且说着话儿。人有三急,容下官先去方便一下。”不等答应便以极稳定的步伐出了禅舍,让本来侍在一旁的知客僧人带领着往殿外的茅厕去了。
韩可孤忍不住想笑,在官场中想躲开麻烦规避风险或者不认为自已可以听到一些事情,通常都是借用尿遁,没想到洒脱如李长风者也应用此道,而且看架式使用起来还很是炉火纯青。
走了李长风,少了挑逗话头儿的人,舍间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终究还是韩可孤打破了沉静,叙起亲戚源头,问候各自家中长辈。
这算是正式的开头儿,谈话便随着继续自然而然起来,萧平之说道:“愚弟这个节度使是在马背上打熬出来的,难脱性子粗鲁,咱们又是世代的亲戚,所以有话直说。现在的大辽已算是废了,只有大石公带着秦王殿下在极寒之地挣扎,虽然发展起一支队伍,却独木难支,不知何日才能做大到与日盛的金人做成对手,我们这些幸存在腹地的残留,本来势单,却常常把心思忙于互相间的攻讦,弄到各自离心。不论最后谁占了上风头,都是大辽受了损失,女真人渔利。”韩可孤闻弦歌顿时知其意,整理了一下许多折皱的衣襟,借机略思索数息才缓缓开口,语气里不自禁带了一丝冷冽:“贤弟本意,为兄倒也听的明白,只是云内闹营事件的起由,想必你已经清楚,垦兵们劳动作训,为的是有一日能为国家刀里去火里来,比京州军的付出不知多出几倍。?????我虽然是文员入仕,但自忖也不是喜欢玩弄阴谋手段的人物,但是如果有人阻碍军府发展,哪怕这股力量的根基多么厚重,我也不会留情!”话说到最后一片肃杀。
萧平之沉默,忽然抬起头来准备说几句什么,韩可孤一挥手不容置喙:“不过是些意气之争,与国体恢复扯不上关系。我受命兴军,如果连自己的治下都不能秉平回护,将来谈何号令全军?”他接着意味深长笑道:“大人也不要论高下区别,对方咄咄逼人,我无非反击而已,难道?????你觉得这也算过了?”萧平之皱了皱眉头,从弟弟陡改唤做大人,这是不满的的宣泄,他本有些黝黑的脸愈发显得深沉,自己说这些话其实很寻常,在他看来,韩可孤在整个事件中所表现出来的胆气未免太壮了些。
萧平之私心上不愿意他来到自己治下后也生出类似的乱子,根本想不到韩大人的反弹会如此强烈。
闹府事件的处理韩可孤已经感觉很窝囊了,再听到此类的话,不由觉得分外刺耳。
萧平之有些吃惊地看着韩可孤,似乎想不到对方气性如此之大,到现在还未全部脱离出来。
他眯起眼睛,寒光一闪即隐:“做兄弟的是提醒你,天下兵都是皇家兵,京州军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韩可孤笑了笑,语气回了些温柔说道:“为兄曾经也做如是想,但经过一些事情之后,才知道京州军横逆无惮,难受羁勒,实在是不敢指望了。”这话说得一毫不假,莫说在北安州之时的刘升之流,在燕京未破时候,京州军骑曾经数次进行有计划的洗城行动,他们内外结合,待定更之后,城里兵四处放火,大喊:“金兵犯城,快跑啊!”本来就惶惶与心的男女百姓根本难辩真假,只一味慌张着抢出来逃命,营兵趋机而出,专一截掠妇女进行奸淫,又入室抢虏财务。
这件事被披露后,在辽境中造成很大震荡。萧平之顿时被噎住了,他是曾经带过兵的人,最了解军队中的阴暗龌龊,恼火地一拍面前的小案。
韩可孤要的就是使他先增加对京州军的失望,哪怕只是一线暗埋于心,也对自己兴建垦军有好处,这是此消彼长的道理。
他眯起眼睛指了指被震得连环跳荡的青灯,玩笑说道:“禅家的物什,贤弟手轻些,若落到地上损坏了,便是罪过。”萧平之愣着了,自己这位新认的哥哥思维跳跃得太宽泛,让他有些跟不上,沉默了片刻也没想通这话里是否隐含着其它意思,只得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兄长有些以偏概全了吧?”话虽如此说,但明显底气不是很足。
韩可孤笑了,说道:“哪依贤弟所见呢?”
“目下的局势,需要结合一切力量才能给金兵以打击,而先保证我们后方稳固正在首要。”萧平之眯着眼睛说着:“所以愚弟以为,朝廷值休养生息之期,虽然军中有些糜废,却总是在控制范畴之内?????实在不宜发生直接冲突。”韩可孤摇头苦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这次事件虽然很小,但太突然,影响很广。”萧平之望着他说道:“以致大多数人都没有准备,被你悍然打破平衡——”最后,萧平之终于在绕了个小弯儿之后说出了今天的真正论题:“有很多人????希望你能顾及大局,使关系融洽一些,而不是对京州军的一切都予以否定。”韩可孤沉默了下来,知道对方说的这番话,不仅是代表了他自已地态度,也代表了通州军政要员们的态度。
自己由北安至通州,有朝廷的旨意凭空造就出一只队伍,先不论目前战斗力强弱几何,只说自己有了这许多人头实力,再加上自已历来的贤名,就已经有了左右此地州政的能力。
而上次军府与武骑营冲突,让他的实力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如是,必然会让一些人感到威胁甚至生出一丝惊悚。
萧平之此时无疑是在试探,看自己将来壮大起来,能否具备足够理性、足够诚意与他们合作而不是打击,毕竟通州现阶段的军方序列主体仍是京州军,是国家的正式序列,存在先天的优越感。
虽然现在大辽己经没有皇上,那位远在敦化城中的秦王皇储也不过是个摆设,但终究皇权如天,正统观念早已经深植于各层官员、所有庶民士子的心中,所以都很不希望僵化矛盾,让自己一方逐渐坐大而后鸠占了鹊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