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去世,林雨豪就很少在家吃饭,经常在外面对付一口,有时就住在店里,姐姐每隔几天就来帮助打扫卫生,顺便做点儿好吃的。父亲的房间还保持原样,壁柜里还挂着他生前穿过的衣服,从前,林雨豪总嫌爸爸唠叨,如今没人唠叨了反倒有点儿不适应。走在大街上,看见和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人,林雨豪总会多看几眼,人家咋都健健康康地活着,父亲却死了?林雨豪有时会产生错觉,觉得爸爸没有死,此刻他正在哪个小酒馆里喝酒,说不定一会儿就回家了。
“浩介,新年到冈山来吗?”纪子姑姑打来电话。
“姑姑,我可能没有时间。”林雨豪说。
“过来吧?爷爷想让你来。”
“我店里忙。”
“店里新年不是放假吗?”
“放假,冈山太远了。”
“那好吧,浩介,有时间到冈山来玩儿,这里也是你的家。”
“谢谢姑姑。”
“你多保重,浩介。”
“再见姑姑。”
这几个月,林雨豪爷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腰板儿也不那么直溜了,白头发更加稀疏,还时常陷入沉思。按理说,他和大儿子没什么感情,所有记忆都停留在儿子三岁以前,1945年秋天,苏联红军进攻支中国东北,日本败局已定,关军只抵抗一阵就被迫投降,从此,林雨豪爷爷和他们母子俩天各一方。三十年后,没想到他们都还活着,儿子一家回到日本,本想对这个儿子好好补偿一下,却突然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内心的痛苦无人能知。
快到新年了,冈山的二战老兵们在一起聚会,大家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你们听说了吗?板尾那个家伙接受记者采访,揭露当年日军强征慰安妇,说是内心痛苦,必须说出来。”一个老兵说。
“这个老糊涂!他是不是想出名啊?”另一个老兵说。
“战争时谁没干过那种事?1943年,我们藤原中队驻扎支那山西阳泉县,经常搜捕漂亮姑娘,想想真是痛快啊!”
“你们算什么?我们中队有七个朝鲜慰安妇,一个还怀了孕,终战时都被我们杀掉了。”
“那时候杀人就像砍萝卜,大日本军所向无敌!”一个老兵用手比划着砍头的动作。
“这种事怎么能和记者讲?”
“板尾真是老糊涂了!”
“都怪军部发动了太平洋战争,美国一参战,日本就完了。”
“是啊!现在想想,我们怎么打得过美国?”
“帝国海军太骄傲了!听不得陆军意见。”
“盛极而衰!盛极而衰啊!到现在日本还在美军占领之下,美国兵什么时候能撤走啊?”
“前年我去东京路过美军横须贺基地,那么大一片地方被美军占领着,我真想开车冲进去!”
“现在日本政界都是软骨头,哪像我们当年为陛下浴血奋战?”
“加藤,你怎么不说话?身体不舒服吗?”一个老兵问林雨豪爷爷。
“没有,我的中国儿子死了。”林雨豪爷爷说。
“死了?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死于心脏病。”
“怪不得好久没见你出来,中国儿子多大年纪了?”
“五十多岁。”
“是有点儿可惜,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别难过了加藤,你不是还有好几个儿子吗?”
“这个儿子从小在中国长大,吃了很多苦。”
“听说你原来的夫人还在支那?”
“是啊。”
“你们有联系吗?”
“没有。”
“她知道儿子死了吗?”
“听说还没告诉她。”
“人都有一死,想想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友吧,他们都在靖国神社,而我们死后却进不了靖国。”
“杀了那么多人,我们死后不会下地狱吧?”林雨豪爷爷说。
“哪有什么地狱?”
“当年,我们为什么那么恨支那人呐?”
“加藤,你这是怎么了?你当年也没少杀人啊?”
“他是儿子去世难过的。”
“日本就不怕支那报复吗?”林雨豪爷爷说。
“不怕,我们有美国人保护。”
“支那人是一盘散沙,听说人人都腐败。”
“你们不要小瞧支那,支那现在发展很快。”林雨豪爷爷说。
“我们有日美安保条约,支那也不敢把日本怎么样。”
“日美安保条约?只是我们永远也摆脱不了美国的控制了。”
“除非日本再出一个东条那样的强人。”
“对。”
“我想去支那看一看。”林雨豪爷爷突然说。
“什么?你去那儿干啥?你不怕产党?”
“我想去看看。”
“支那人救了你夫人和孩子,你有点儿感激他们?”
“对,我是有点儿感激他们。”
“那你不用再参加我们的聚会了。”
“那也行啊!反正大家都是快要死的人了,黄泉路上再见吧。”
“你也被赤化了?”
“他是儿子死了伤心的,一定是这样,对不对,加藤?”
“我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你走吧!大日本皇军没有你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