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过头来再说潘姐,在潘姐再三催促下,吴振邦终于给老婆写信要求离婚,信写得很委婉,充满了哲学的冷静思考,什么婚姻需要共同理想、需要共同生活经历,自己在日本这些年,很多观念都发生了改变,对人生意义又有了进一步认识,自己想继续深造,不打算回去等等。信寄走后,一晃儿半个月过去了,仿佛石沉大海,吴振邦老婆既没回信也没来电话。
“振邦,你老婆回信了吗?”潘姐问。
“还没有。”
“她倒沉得住气,不是信邮丢了吧?”
“不能。”
“你老婆摸得很,我真是懂不起。”潘姐一着急四川话冒出来了。
“什么意思?”
“你老婆太能抻了!”
“给她点儿时间吧。”
两国国技馆位于东京墨田区,每年举行三次大相扑比赛,两国是有名的相扑街,街上经常会见到身穿日式浴衣的相扑力士。潘姐今天请吴振邦去两国看秋季大相扑比赛。
相扑是日本的国技,两个近乎全裸的大胖子,在直径五米的土台上肉搏,一方将另一方扳倒或推出土台为胜。相扑手平均体重在二百五十斤以上,身高体肥的相扑手,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在外国人看来,又高又肥的相扑手十分丑陋,满身的赘肉、挺着个大肚腩、腰里围着块兜裆布,像两只河马在台上打架,殊不知这是日本人十分喜爱的运动,理解了相扑就理解了日本人。中国的国技是什么?麻将?中国的国技应该是京剧,京剧现在遇到很大麻烦,年轻人看不懂,剧本、演员又青黄不接,京剧的服装、表演、音乐都非常具有民族特色,在保留传统的同时,京剧应该大胆改革创新。
“相扑有什么好看的?一点儿美感都没有。”吴振邦说。
“我也不喜欢,知道我为什么请你看相扑吗?”潘姐说。
“为什么?”
“我是想让你学习相扑运动员勇往直前的精神,咱们俩现在没有回头路,你只能往前走。”
“哦。”
让我们试着由相扑运动来理解日本人:首先,日本人普遍身材瘦小,相扑选手身高体壮,是力量的象征,历史上最重的相扑手是来自美国夏威夷的小锦,体重高达五百二十六斤,超过成年矮河马的体重。相扑运动体现出日本人对力量、对强者的尊崇;其次,相扑运动有很多繁文缛节,相扑手共分为十个等级,最高等级是横纲,相扑手平时过着集体生活,训练、出场、坐车、吃饭、睡觉、上厕所等等都严格按等级进行,相扑运动体现了日本人的等级观念;再次,相扑运动没有什么技巧,只是迎头对冲,体现日本人缺乏灵活性,一条道跑到黑的民族性格;最后,从相扑手出场时的气势,撒盐、跺脚、伸胳膊的仪式,以及相扑手的发型和装束,可以看出日本人独特另类的审美观。
“相扑手怎么吃成那么胖的?”吴振邦问。
“吃了睡,睡了吃,想不胖都难。”潘姐回答。
要想成为相扑手,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是身高,二是体重。相扑手从七、八岁开始进入部屋封闭训练,部屋相当于训练营,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长到一定体重,成不了相扑运动员。相扑手吃饭不用碗用锅,一人守着一口大锅,顿顿是营养丰富的日式火锅。
垫场赛是级别较低的选手,一场场比赛下来,获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相扑系列赛十分残酷,相扑手能打到大关级别就已经相当不错了。现场绝大部分观众都是冲着朝青龙来的,作为现任横纲,朝青龙在日本人气很高。
“你喜欢朝青龙吗?”吴振邦问。
“不太喜欢,贵乃花去年退役了,我更喜欢贵乃花。”潘姐回答。
“为什么?”
“和朝青龙相比,贵乃花更内敛、更绅士一些,朝青龙有点儿太张扬了。”
“张扬又有什么不好?”
“获胜后又蹦又跳的很不好。”
“有什么不好?”
“这就是你对日本文化了解不深入了,相扑手即使赢了也不能高兴,赢了也得面无表情规规矩矩,否则就是对观众和对手的不尊重。”
“朝青龙是蒙古人,不能要求他和日本人一样吧?”
“那倒也是。”
横纲朝青龙身高一米八四,体重三百零八斤,在相扑手中属于身材矮小偏瘦的,可能是蒙古人吃不惯日式火锅。别看朝青龙身材矮小,蒙古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天生会摔跤,朝青龙把相扑和摔跤有机结合在一起,在日本相扑界打出一番天地,晋升横纲两年来未尝败绩,很多选手遇见他,未等开赛腿先软了。说到相扑,相扑起源自中国,看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浪子燕青是著名的相扑手,宋朝的相扑可能更像摔跤,李逵很厉害吧,碰到燕青就没辙,经常被燕青摔得跪地求饶。燕青这个人十分了得,不仅博得名妓李师师的爱慕,更是在繁华过后劝主人卢俊义急流勇退,卢俊义不听,燕青在征讨方腊后归隐江湖,得到善终。燕青虽然只是小说中的人物,却颇有老庄之风,相扑手最终都要归隐。
“下一场,朝青龙对阵奎皇。”主持人说。
观众席一阵骚动,朝青龙最后一个出场,别看块头儿不小,走路步履轻盈像一阵风,大关奎皇则稳重得多。撒盐、跺脚、伸胳膊,有的观众最喜欢看赛前仪式,两人面对面蹲身拄地,像猫科动物盯住猎物般一动不动,眼神有时也是一种武器。比赛开始,刹那间两座大山同时启动猛扑向对方,巨大的身躯撞击声响彻整个国技馆,伴随着选手“呀呀”的叫喊声,观众们看得眼睛都直了。短兵相接后进入相持阶段,奎皇的身材比朝青龙高出一截,体重也比朝青龙大,二人分别抓住对方的腰带比拼耐力,比赛进入白热化。
“你说谁能赢?”吴振邦问。
“奎皇能赢。”潘姐回答。
“我看不见得。”
“那咱俩打个赌吧?”
“赌什么?”
“你输了,今天晚上背我。”
“你输了呐?”
“我输了你也得背我。”
“不行,这不是欺负人吗?你输了晚上给我洗脚!”
恋爱会使人年轻好几岁,潘姐和吴振邦快到中年了,却有点返老还童的样子。话音未落,朝青龙率先改变战术,蒙古摔跤手都特别会用腰力,只见朝青龙跨步上腰,用肩膀顶住奎皇的胸脯,趁奎皇稍微有些站立不稳,用蒙古摔跤中的绊子技巧一下把奎皇摔倒在地,“轰”的一声巨响,一座肉山倒地。
“你输了吧?晚上给我洗脚。”吴振邦得意地说。
“想得美,你不给我洗就不错了!”潘姐娇嗔地说。
“我给你洗,我给你洗。”
“这还差不多。”
中国男人不好当,日本男人别说洗脚,两口子走路,行李都得女人拿着。
相扑手成名后,金钱、美女、社会地位随之而来,即使这样,普通人家也不愿意把孩子送去学相扑,学相扑的都是穷人家孩子,或是相扑世家子弟。穷人家孩子没有别的出路,把孩子送到部屋,起码不用交学费和生活费。严格的训练,填鸭式催肥,即使体重达标,能出名的也少之甚少,所以,相扑手中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姑且不论过于肥胖对相扑手身体的损害,相扑运动实在没有多少美感可言。
晚饭是潘姐请的,两人吃的是西餐,洁白的桌布,柔和的烛光,萨克斯背景音乐,把国技馆的喧嚣热闹抛到脑后。
“我下周要出趟差。”潘姐说。
“去哪儿?”
“去英国。”
“好好玩玩吧。”
“玩什么?设备上的事。”
“和谁一起去?”
“和我们部长。”
“就你们两个人?”
“嗯,怎么,你还不放心吗?”
“当然不放心了,日本男人都那么色。”
“我们部长不是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
“哎!不和你说了,我们部长是工作狂,我跟他出过差。”
“是吗?去哪儿了?”
“去年去南非参加一个招商会,头天晚上到的,第二天开完会,晚上就坐飞机往回返,除了会场,哪儿都没去!”
“那不净坐飞机了吗?”
“谁说不是?时差都不用倒。”
“你们部长可真敬业。”
“是啊,十足的工作狂。”
服务员又端上来一道菜——奶酪焗海虹。海虹和牡蛎一样,是西餐海鲜中常见的菜肴,黑色的扁壳微张着嘴,里面是嫩黄色的虹肉,配上奶酪,佐以精心调制的酱汁,加上法国白兰地慢慢炖煮,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
“干杯,为了我们俩的未来。”潘姐举杯说道。
“干杯,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