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妻房
自从圣旨之后,府里的下人们也都争相来讨好,我吩咐翠倚照单全收,回的礼也大方,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将来我嫁出去后也能多几个人照应我娘。
他们哪里知道,我嫁过去,只是为了冲喜而已。
古人本就迷信,身在皇家的人总把这一点诠释得淋漓尽致。
说一说这个未来的夫君吧。我未来的夫君尹临,是当今的临亲王,他的母亲端妃已故。端妃和太后是一对亲姐妹,两人感情甚笃,端妃早逝,临终时候将临亲王和风王交到太后手中。那时候的太后还不是太后,临亲王和风王也不是王爷,就是皇上也不是皇上。天下动荡,几子争储,太后又要保护自己皇儿尹树,还要护住曾备受宠爱的端妃遗孤,又谈何容易。这才又将两兄弟交给她的贴身婢女穆程氏,悄悄抚养成人。
临亲王感恩穆程氏的哺育和照顾之恩,将她接到王府,颐养天年。这次就是穆程氏病危,临亲王才想到冲喜,让老人家高兴,兴许还能活个三年五载。
在外人眼里分光无限的临亲王侧妃,其实还没有一个ru母的性命来得重要,可想而知我嫁过去的日子。
说是侧妃,除了正妻,也只是个妾,而已。
圣旨下后的几天里,我陆续收到了各房的礼物。都是精致可观,我吩咐翠倚一一的记录好,以备日后还礼。
只有五房没有任何表示,提起我这五姨娘,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据说就是在她进门后不久,其他人就失宠了,还说有被五姨娘活活气死的,至于是否属实,有何仇恨,外人不得而知。五姨娘进门之后接连为我爹生下两个儿子,又在我爹四十岁高龄时生下老来女,可谓春风得意。
其实五姨娘的心思我又如何不知,杨府就只我和杨采两个女儿,她是怕我太过荣宠盖过她的女儿。殊不知,这是皇家赐婚,就这么大刺刺地无视,岂不是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吗?她如今风华正茂,可在权位大于一切的我爹心里,容貌又如何能长盛不衰?只可惜这五姨娘聪明反被聪明误,离失宠怕也是不远了。
我的婚期越来越近了,这次送礼事件之后,我爹果然一连几日不曾问起五姨娘,也未到她房中歇息,她却不明就里,仗着平日里我爹的骄纵在前厅罚了我手下两个丫头,我和娘当做没事似的喝茶,大娘却被气得不轻,大庭广众撒泼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当即下令禁足一个月。
这一日,我正在府中亭台喝茶,远远地望见四姨娘的贴身丫头红莲从花圃走过,看似有什么急事。
四娘出身低微,在大娘面前连说话都是低声下气。听娘说,四娘是我爹外出经商时捡回来的孤女,幸得收留,之后又为我爹生下一子,本想着母凭子贵,偏偏我这三哥从小顽皮,劣迹斑斑,懦弱的四娘只有哭泣,也越发不得我爹宠爱,过着连丫鬟都不如的日子。
不多时,翠倚便来告诉我探听得来的消息。原来我那不争气的三哥好赌成性,最近也不知怎地逢赌必输,已被地下赌庄追债到了门口,说是不给钱就要了他的命。这样的事情哪里能让我爹晓得,自是一瞒再瞒,四姨娘“湘竹院”的东西业已典当得差不多了,赌庄又逼得紧,四姨娘只得含泪把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一对玉镯交与红莲,要她偷溜出府去典当,救三哥一命。
那镯子我见过,前些日子四姨娘让红莲送过来作为我的成婚礼,但拮据如四娘,我又怎好收下?只是对红莲说陪嫁的嫁妆里已有四对成色极好的,再收下怕是有了单数,不吉利,皇家知晓也会怪罪。又怕她伤心,只得把她送来的余下东西挑选了两样,如此才算完事。
叹了口气,我命翠倚准备一些物品,这才迈开裙裾,向湘竹院而去。
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我总是对穿来的这个杨四小姐有些简单的记忆,比如她喜欢的菜色,所会的琴技,只是记忆力丝毫没有关于四姨娘的只言片语,想来是之前也鲜少接触的缘故吧。
湘竹院和其他阁楼一样,是一所**的宅院,分布在杨府的北边。杨府的布局类似老北京的四合院。以东为首,是前厅和我爹的书房,祠堂毗邻而居;西边是大娘的寝卧,名为“喜鹊屋”,名字难听,但寓意吉祥;南面是我娘的“梅仙居”和三姨娘的“兰陵阁”,三姨娘过世后,院子大部分也闲置了,只是主体仍是由二哥和二嫂住着。
北边就是湘竹院和五姨娘的菊若台。
一路前行,许多来往的下人们向我行礼,然后又匆匆去做该做的事情。偶尔可见一小片竹叶慢慢飘落到地上,便知湘竹院就在眼前了,但门庭冷清,甚至也没有垂首在两侧的下人,原来四姨娘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还要难过。
院子里不断有压抑的咳嗽声传来,还有丫鬟低低的抽泣和焦急之声:“夫人,还是让红莲为您叫个大夫吧!”
“不用了,咳...”
内室里,一脸倦容,脸色苍白的四姨娘躺在床榻上,喘着粗气。许是没有料到我会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向我,目光里,有着惊奇、探究、惊喜,甚至还有...恐惧。
为什么惊喜,也因为我是给杨家光耀门楣的侧王妃吗?
可是她又在害怕什么呢?
红莲将茶奉上之时,我早已亲自扶起四姨娘,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相见的次数少之又少,可是为什么总是对四姨娘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这身子的主人喜欢四姨娘恬淡的性格吧。
想来她年轻时候也是位美人,只因教子无方又不得宠爱,加上些许的旧疾,才使得原本美丽的眼眶深涡下去,面色也由于咳嗽泛着潮红,不见白皙。尽管如此,依然不失她的美丽,一种倔强着又骄傲的美丽。
时间静默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旁边的红莲开了口:“四小姐请喝茶,这是前些年夫人珍藏下的,定是比不得四小姐院中的上好茶香,还望四小姐不要见怪。”
我点点头,从托盘中端起茶杯,轻啜了两口,随又放下,笑道:“虽然是陈茶,不知怎地喝起来却有一股淡淡花香,我们杨府中还从未有这股味的茶,葭儿愚笨,四姨娘可否告知葭儿这茶是何名字,产自何地,也让葭儿讨了些去。”
四姨娘眸光闪动,并不言语。就在我以为她没有听见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忽又听得她幽幽说道:“是我自己研制的,只在普通茶叶里加了些桂花,所以就叫桂花茶。四小姐若是喝的惯,我送些与你便是。”
我看着她,就像是曾经看着电视上那些深闺里的可怜人一样,料想她也是有陈年伤痛的。但别说是我,就是大娘来了,恐怕也问不出任何眉目。当即就将翠倚递来的锦盒放于她手中,宽慰道:“四姨娘切莫因一些小事伤了身子,这镯子是四姨娘的随身之物,岂可当于他人之手,葭儿自作主张让人给赎了回来,姨娘还是自个儿放着吧。三哥也是一时年少,等他成了婚自然就收心了,何况他也是爹爹亲子,爹也只是一时气不过并非不疼爱三哥,四姨娘切莫因这事和爹伤了和气,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我说得真切,她听得认真,慢慢地,那双有些不再清亮的眸子里陇上雾气,嘴唇轻微抖动着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呓语,又像是从天际传来...
从四姨娘那里出来后,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变得彤云密布,不一会,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了,吓得翠倚赶紧用双手为我护住额头,但雨越下越大,巴掌大的地方又如何能遮得住随风飘散的雨?翠倚暗自责怪自己没有带雨伞,我倒是不介意,可小丫头拉着我就向最近的亭台跑去,才发现衣裳都贴在了身上,额前的发也湿答答的。
翠倚忙着用帕子为我擦拭,嘴巴上还不谍不休,怨我不该去湘竹院,也不至于赶上这场雨,要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云云。
我笑着逗弄她:“翠倚是越发罗嗦了,不如我去向娘亲说说,让她赶紧给你物色一户人家,省得总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翠倚的脸“刷”地红到耳根,沉默不答。
我心里偷乐着,这一招果然奏效,屡试不爽。
蓦地听见一声尖锐的嘲讽:“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杨府的四小姐,未来的临王侧妃,四小姐怎么有空来我们北院?”
我微微一笑:“五姨娘说笑了,这杨府里的任何地方都是我爹所有,哪有你们我们之分?若是要让爹知道了,又要责怪五姨娘你不识大体了。”
“你!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敢这样和我说话,简直...”
“我也敬您是我的长辈,才劝慰您,这个府里当家做主的是大娘!纵然是大娘管不了的事,上头还有祖母,不是谁都可以为所欲为!葭儿还要赶着去探望二哥,就不陪五姨娘了。翠倚,我们走!”
那是我在杨府里第一次那样说话,连翠倚都吓呆了。
她如何知道,我即将嫁人,怎能不有所筹谋?
自那一日与五姨娘正面交锋之后,我又开始过起了类似闲云野鹤的生活,好像要嫁入王府的不是我,反倒是不相干的人。翠倚一直觉得奇怪,问我为什么要去开罪受宠的五姨娘。我告诉翠倚,这叫下马威。
是的,我自有我的打算,府中情况在穿来的这两年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都是关于爹的这几房夫人,当然听的最多的自然是五姨娘如何受宠,又如何欺压各房,就是大娘身边的丫头下人,也吃过她许多子闷亏,奈何我爹没有发话,各房也只能忍气吞声。
我娘没有儿子,在这样的社会里,母凭子贵,没有儿子就意味着没有依靠。虽说我现在即将贵为王妃,但嫁去后是否受宠,是如何一番景象又有谁说得清?今日五姨娘可以这样对待三房四房,难免日后不会对待我娘苛刻,到那时,我娘要靠谁?
也因此,我必须要做到,未雨绸缪。
去三房送金子,四房还玉镯,第一是告诉他们几房理应同气连枝,二来,也是给五房一个警告,无论我是否在府,都别想欺负到我头上来。否则,二房不会是那根墙头草,但也绝不会是软柿子!
其实在几房中,最让我觉着可怜的就是五姨娘,几房争宠风光不假,但最受宠爱那一个不也就是招人妒恨那一个吗?聪明如五姨娘,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恐怕也就只有自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