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应含絮在宫里发了胃病,吃什么吐什么,太医素手无策,月澈说是心病,常琴想着:会否这一次留下她,她会心塞得死去?
“起来,应含絮。”因为常琴没反应,池崇按耐不住,沉声命令应含絮。
应含絮无动于衷。
“我说最后一遍,起来,应含絮!”池崇重复道,他已怒极,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应含絮雷打不动地跪着,好像天地间只余她和常琴,其他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阻止不了她对常琴的妥协、和对自己的惩罚。
“冷决,取同心草来。”常琴忽然道。
池崇眉目一惊。
冷决此人如游魂般出现,手中拖着一只墨黑色的锦盒,常琴把盒子打开,碧绿碧绿的一株草,在纯黑的底色里,显得格外妖娆。
同心草,又名生死相随,分为阴阳两株,男女各食一株,从此同生共死。
常琴挑出那株雄草,从中咬断,咀嚼殆尽,姿势分外潇洒,然后问应含絮:“敢吃吗?”
“敢。”应含絮其实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很有勇气地拿起了那株雌草。
池崇快速扣住她的手腕,在她把草塞进嘴里之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就敢乱吃?”
“常琴也吃了。”应含絮说。
“那你可知吃了的后果?”
“会死?”应含絮反问,明明是很严重的情况,她的口吻却云淡风轻。
“常琴活着,你就活着,常琴死了,你也会死。”池崇告诉她。
本以为这样说她会明白,谁知她忽然趁池崇不备,一把将草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咽了下去,然后笑着说:“那多好?常琴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寿与天齐,我跟他同命,岂不也能寿终正寝?”
气得池崇想立马扇她一巴掌。
但也因为应含絮义无反顾地吃了同心草,常琴决定放她离去。
应含絮对常琴说:“希望这一次你是真心放我走,别再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了,只是……”满目期待地看着常琴,希望他明白。
“月澈还不能走。”可是常琴说。
“为什么!”应含絮急问。
“在我顺利登基之前,他不能离开地宫半步。”
***********************************************************************常琴的斩钉截铁让应含絮只能任由月澈被困地宫不得离开,让分明已获自由身的她,郁郁寡欢。
”放心,我与惠妃的恩怨还没了结呢。”池崇说,“她那个地宫,迟早会被我付之一炬。”
池崇这话放出还不到三天,凤栖宫东偏殿旁的湖面上忽然日日清晨出现些许红色绸缎碎片,这些东西不知从何处而来,是天上飘落的还是水里浮起的,无人知晓,只是接连三日出现,闹得宫里人心惶惶,因就在前段日子,宫里接二连三老死了四五个嬷嬷。
那些嬷嬷虽说都是到了老死的年纪,却在即将春暖花开的季节挨个离世,总难免为这个春天添了许多萧瑟诡异,还传说其中一位嬷嬷早前在凤栖宫做事,格外喜欢穿红色的裙子。
那些碎片当即被谣传成红衣嬷嬷死后不得瞑目回来索命的不祥之物,甚至出现凤栖宫夜里闹鬼的多个版本,惠妃下令彻查此事,夜里专门叫人蹲守在湖畔看看是谁装神弄鬼,却毫无所获。
那些碎片自清晨第一缕阳光倾泻后,便纷纷出现,越聚越多,远远望去,好似落了一片红枫。
既然没有发现飘落的源头,那么必然是浮起的可能了。
崇文帝亲自下令抽干湖泊,看看底下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红衣女尸。
惠妃没有拒绝的理由。
结果一抽干,红衣女尸没有看到,漆黑暗道倒是有一个。
那是通往地宫的。
地宫里,关押着月澈。
这日,恰逢池崇跟随池复将军入宫禀报西疆战事,听闻这件事,池崇撇下亲爹,熟门熟路地摸到后宫,说是来看热闹。
崇文帝正在命人打开暗道的石门,他望着惠妃的脸色并不温柔:“朕知道凤栖宫东边有座地室,供奉地藏菩萨,朕当初也是许了的,但为何西偏殿下还有入口?惠妃敢情是想打造一座地宫,朕却浑然不知?”
“皇上,这有什么稀奇,惠妃宫内您不知道的,恐怕还多呢。”皇后在旁挑拨离间,她身边站着沉寂了好久的慕容水水。
慕容水水打从应杨柳入住紫微宫后,就一直与她不和,应含絮不在的时候更是你死我活地掐过几次架,后来慕容水水妥协,称与紫微宫八字不合,气鼓气鼓搬离了原先的住所,与皇后同住去了。
惠妃地宫的秘密她也知道,此刻看到众人好奇围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说道:“但是皇上姑父请放心,惠妃娘娘对您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她扩建地宫只会关押看不顺眼的女人,不会私藏男人的。”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惠妃简直恼怒这粗大条的丫头究竟是在帮自己的,还是害自己!
“嗯?”崇文帝的质疑声充满不悦,即便没有奸夫,自己钦定最为贤惠的妃子瞒着自己在宫里偷偷摸摸挖了数座地窖,也足以叫他颜面尽失。
地道被迫打开,崇文帝不顾危险与否,第一个跳了进去。
的确仍是干干净净的佛龛,地藏菩萨表情肃穆,可是池崇突然说:“在沙场上杀人太多,心里难过了很久,突然好想跟菩萨磕个头请求原谅。”言毕不顾众人反应,扑通一下跪倒“咚咚咚”三个响头一磕,佛龛之后的墙面移动,打开了最里的内室。
惠妃料定皇上不会随便给菩萨磕头,才设置了那样的机关,岂料今天跟了太多好事的人,何况池崇表面一副吊儿郎当,实则就是复仇来的。
老子见儿子,不知是什么微妙感觉。
月澈是知道的,却不能说破,崇文帝不知道,看到月澈自然惊讶。
空空荡荡的内室里,只有孤独的月澈,被众人围观,竟磊落抬头,直直迎上崇文帝的惊疑目光。
“他是谁?”崇文帝怒斥惠妃,不是说没有男人嘛,怎么还是藏了块小鲜肉?
“他……他……”惠妃花容失色、口吻激动,“臣妾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定是个贼,想偷我的金佛!”
惠妃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已经不顾血肉亲情,一口咬死月澈。
崇文帝不是傻子:“你会在你的地宫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一个贼吗?”
“这分明都是他偷的!”惠妃狡辩。
“你瞒着朕偷人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皇上,臣妾怎么可能偷人?”
“他不是吗?”崇文帝怒极,也不看看月澈的年纪,堪堪是惠妃的儿子,怎么可能老牛吃嫩草到了这等腐朽地步?
“不管他是不是,都给朕拖出去斩了。”崇文帝命令常琴道,眼下似乎觉得太子比较靠谱。
可这决定虽然正投常琴所好,惠妃却决不答应,她描黑月澈,本想罚他一顿逐出宫去就算了,绝对不忍心看着养子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行!”她阻挠道。
崇文帝眼神如刃。
惠妃必须找一个恰当的理由:“皇上,下月就是您的寿辰了,不宜杀生。”
崇文帝冷笑:“因西疆战事难平,朕早朝时分就处决了好几名将领,下个月才是生辰,这个时候你叫朕不要杀生,惠妃,你还能找点更好的理由吗?”催促常琴,“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做?难道你也要替你娘维护这个不明来路的小子不成?”
“儿臣遵命。”常琴的太子之位悬在生死之间,自然不敢忤逆,但他此刻既要安抚惠妃,又不能抗拒崇文帝,遂一边命人把月澈拖出去,一边与惊恐的惠妃眼神交流。
他们的眼神,连傻子都猜得出在说些什么——惠妃说:“你敢动我儿子,就休想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一样是欺君犯上,大不了我与你同归于尽!”
常琴说:“别这么激动,父皇既然信赖我,你自然也要相信我,找个替死鬼而已,我不会傻到堵上我的前途。”
常琴带着月澈撤离后,池崇与慕容水水等也跟了出去,地宫里,便只剩下崇文帝与皇后,闭门审问惠妃对这一桩地宫藏人的事做个合理的解释。
“朕很忙,也很累。”崇文帝说,“素来你们后宫的争斗,朕心里都清楚,但从未插手过问,只要你们还能共处一日,朕就放任你们偶尔胡闹一次,但是惠妃,这一次,可不止胡闹这么简单了,你最好与朕坦白从宽,不要逼朕酷刑审问那小子,朕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
“皇上给臣妾机会是对臣妾的信赖,臣妾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惠妃镇定情绪,开始编合情合理的故事,“那小子名叫月澈,家住泗水城,双亲老迈,他少小离家,行骗为生,是个江湖浪子,不知何时认识了倾城,两人一见倾心,纠缠不清,可臣妾以为他身份卑微配不上倾城,多次劝说又不能令他死心,遂只好将其关押在此,倾城找不着他,相思成疾,神智便也有些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