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太的病渐渐好转,林小曦稍稍宽慰。
上次感冒时,靖宜给了她惊喜,回江城照顾她。林小曦便义正言辞地警告他,回来必须提前请示,不准临时突击。
她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忍自己蓬头垢脸地出现在他面前。
靖宜答应了,要求每周回江城一次。林小曦心疼他,口是心非地回绝。最后,对方软磨硬泡下,她“勉为其难”地答应,靖宜每两周回一次。
礼拜天下午,靖宜便回江城了。
大清早,林小曦便在屋里来回溜圈,兴奋得静不下心。眼看时间还长,她稍作收拾,去夏纾语家,帮帮忙,也顺便消磨时间。
夏纾语和夏母正从医院回家,夏母休息,夏纾语忙里忙外打扫卫生,林小曦边跟着擦擦洗洗,边打探近况。
对于夏母的病,夏纾语早已习惯,不敢抱着好转的希望,能挨一天是一天,只要母亲多一天陪着自己,让她债台高筑,也在所不辞。
不到三十平的小房子,空空荡荡的,除了床和桌椅,几乎不剩下什么。
“怎么少了好多东西?”林小曦环顾四周,纳闷地问。比起上次来时,很多家具电器没了,连杂物也少了。
“卖了。”夏纾语抬头苦笑,继续弯腰扫地。
母亲每天的医药费、高利贷的利息,早就压得夏纾语喘不过气,值钱的东西,能卖就卖,不能卖但废品也卖,艰难换取几个生活费。
林小曦低头擦桌子,努力想了一番措辞,才小心地开口,“你家分到的房子,找到下家了吗?”
夏纾语长长叹气,眉眼间愁云密布,“卖不了,按照政策,动迁房三年之内不能交易。”
刚准备挂牌出去时,她便得知这个惊天霹雳,当场傻在中介面前。中介见她可怜,给她出了个法子,和买家商量,先签好合同,三年之后再更名。
房子挂出去了,因为交易风险太大,无人问津也在意料之中。
可她缺钱,非常缺。再筹不到大笔资金,她母亲的医疗费不得不停,高利贷那边也不会放过她。
“要不……”林小曦愣愣看着她。
“不行!你不能问你男朋友要钱。”夏纾语急促打断她。扯上金钱的恋情,后患无穷。林小曦帮她已经太多,她不能在继续祸害好友。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忙都不帮啊。”林小曦拿着抹布,使劲地戳桌角,嗓音低低的,透着不安。
“放心吧,实在撑不下去,我会主动和你开口的。”夏纾语平静答,心底却空落落的,对下一步毫无把握。
其实,夏纾语早已无路可走。上班拼命,下班到酒吧调酒,周末能找到零工就打零工,能挨过这么久,已是奇迹。
林小曦不好再坚持,半晌,试探地聊起唐进,“小语,你们不准备和好吗?我看他不会放弃的。”
“嗯。”夏纾语局促答,心口微微颤了颤,想掠过这个话题。
唐进帮她还高利贷,夏纾语知道,挡不住,只得一笔笔悄悄记下来,日后尽量还。
“可是,这样他太可怜了?”林小曦悄悄观察她,心不在焉地抹抹椅子。
夏纾语利索地处理好垃圾,面容平静,眼底却悄然起了波澜。唐进默默在背后帮她,她远远看着他背影,好几次,想上前靠着他坚实的肩膀,哭上一场。
“在一起的话,我就太自私了。”夏纾语抬眸,扯了扯嘴角。她本想佯作轻松愉快地结束话题,话一出口,颤音不断,笑容也不伦不类。
林小曦揪着机会继续劝说,“不会……”
“甜宝,不要再说了。换做是你,你也不会这样对你男朋友。”夏纾语几乎用了央求的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林小曦怔怔。
她只想到唐进和夏纾语复合后,能分担夏纾语的重负,能帮夏纾语遮风挡雨,却不曾站在夏纾语的立场,为自己男友考虑。
小屋静悄悄,只能下拖把磨过地板的嗤嗤响声。
门口响起局促的敲门声。
林小曦心口微微一紧,生怕是催高利贷的混混。
夏纾语拿起刚扎好的垃圾袋,往门口走去,回头轻松笑笑,“可能是快递,我顺便去倒垃圾。”
林小曦刚缓下神,门口便传来凄凉的呼喊声,忙放下手中活,凑过去看。
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饱经风霜的脸,苍老无神,见了夏纾语,便扑通一声下跪,着急地哭诉。
林小曦攀着门框,想帮忙又帮不上,只觉这妇女面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夏纾语慌忙扶着她,拉拉扯扯中,垃圾袋跌落地上,皱巴巴的包装纸、蔫了的黄菜叶、糊糊的土豆皮散乱了一地。
妇女呼天抢地,很快引来楼上下邻居的注意,纷纷出门,拥在楼梯口,翘首张望。
“甜宝,你帮我看家,照顾一下我妈。”夏纾语回头匆忙说了话,慌乱地合上门,怕惊动休息中的夏母。
林小曦不解,站在门后,听着呼喊声远去。彻底没了声响,才蹑手蹑脚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张望。
夏母安静地睡,没有被惊动。林小曦松了一口气,轻声走回小客厅,听闻窗旁传来哭喊声,便趴到窗台张望。
她从上往下,楼底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中年妇女挣扎着要跪下,摸着泪水,心酸地哭诉,“小夏,我给你跪下还不行?求你放过我们家小进。”
“阿姨,你别这样,你先起来……”夏纾语双臂使劲地撑着中年妇女,不停地劝,对方执意不听。
天寒地冻,小区散步的本人不多。听到声响,纷纷裹着羽绒大衣出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楼底,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我家三代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够首付,给小进在江城买了房。他拿工资给你,让我们二老贴钱还房贷就算了……”中年妇女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还要把房卖了,帮你还债。房价飞涨你也知道,卖了我们这辈子都买不回了。我们三代人的心血啊!”妇女捶着胸口,痛苦不已。
夏纾语愣了愣,心头倏地飘过一缕隐隐的暖流,吃惊地看着面前黝黑苍老的妇女。
“我们是普通百姓,上还有老,求你放过我们,行吗?我给你跪,跪多久都行。”中年妇女激动不已,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夏纾语扶不住,只得跪在她面前,被气氛带动,眼眶红红涩涩的。
“小姑娘,人都给你跪下了,你就答应吧。真是作孽啊!”人群里有人喊。
围观的众人纷纷应和。
“阿姨,我从来没想过要你们的房。我和唐进已经分手了,更不可能让他卖房。你放心。”夏纾语一边劝,一边拉她起身。
“房子的下家都找好了,眼看都要过户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求求你,你放手吧,别魅着我儿子不放。”妇女用力抓着夏纾语的手,无助地哭。
“这小姑娘脸上那么大的疤,还能把人迷得服服帖帖,看不出啊。”围观的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
“人不可貌相。带出去不长脸,晚上伺候的本领肯定很大。”有人不怀好意地笑。
夏纾语被中年妇女的蛮力扣着,手腕的强烈痛感、耳旁的难听的奚落,一同肆虐而来,她几乎招架不住,想像面前的妇女一样,大哭一场,把所有的不幸的根源,推到别人身上。
母亲病后,夏纾语到处打零工,到处借钱,看惯了白眼,流过太多泪,早已刀枪不入,麻木不已。
“阿姨,唐进卖房子的事我不知情,要不我劝一劝他,您先起来好吗?”夏纾语试图解释。
“你彻底离开小进,彻底不要再害我们。只要没有你,小进不会卖房子。”中年妇女红肿的双眼使劲地盯着她。
她早就彻底离开了。夏纾语暗暗叹气,自知说不通眼前顽固的唐进妈妈,点点头,“阿姨,我答应你。”
中年妇女闻言,眼泪刷刷直流,激动的无语凝噎,任由夏纾语搀扶起身。
“小夏,不要怪我们。我们普通人家,也只能拖累你......”
夏纾语快步转身上楼,不顾身后唐进妈妈真诚却让人字字戳痛人心的安慰。
看到人群散去,林小曦回头焦急地等,看着夏纾语红红着眼进门。
夏纾语不哭不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进了厨房若无其事地忙活。林小曦倚在墙边,想安慰,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林小曦只大致听到唐进卖房子的事,又是震惊,又是替他们惋惜。明明感情那么深,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
静默中,敲门声又起。
夏纾语机械地择菜,似乎根本未听到声响。林小曦愣愣,转身开门。
“小语呢?”唐进焦急地推门,挤进狭小的过道,林小曦被他撞了撞,重心不稳,攀着墙努力站稳。
夏纾语听到熟悉的嗓音,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转身走出厨房,两人不偏不倚,堵在过道面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