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亮光滞了一瞬,立即朝小木屋的方向坚定地照来。
他们之间,隔了四五十米,也隔了生死。
“别动,等我。”他哑不成声,却掩不住其中的欣喜。
林小曦蹲在地上,眸光紧随那道愈来愈近的亮光,心焦如焚。
“我过不去了,求求你,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回去之后,替我去看看我爸妈,替我说声对不起……”林小曦喊着喊着,泣不成声。
她还没来得及行孝,还没来得及实现那点小小的梦想,想到以后父母独自终老,眼泪如潮水决堤,汹涌而出。
又是一阵骇人的闪电,像一条条银蛇蛮横地冲出空际,忽明忽暗中,她隐约瞥见江皓辰朝小木屋游来,刹那大惊失色。
太乱来了!
水面急剧上升,短短二十来分钟,已经比她飘在水中时高了一米多,小木屋勉勉强强和水面持平,底下礁石早被淹得无影无踪。
浪头正盛,大大小小的迎风起伏,不时卷起高高的瀑布墙,此时下水,和直接葬身海底区别不大。
“快回头,还来得急,别管我了。”林小曦失声大喊,不停地挥手,心宛若悬在空中,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不停地模糊视线,她一遍遍用力地擦脸,目不转睛盯着水中的电筒亮光,腿不停地打颤。
渗人的闪电光亮再次划破黑暗,随即卷起一阵浪头,往岸边扑去,挡住她的视线,电筒的亮光倏地消失在她视野中。
她声嘶力竭地喊,眼眶骤然一热,滚烫的泪水刹那倾泻而出。
耳畔倏地安静下来,天惊地动仿佛成了背景,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她蜷在地上,只听见自己鼻音厚重的呼吸,渐渐加剧成呜咽,而后失声大哭。
良久,冰凉的指尖触了触她手背,耳畔传来他沙哑的低唤,“甜宝。”
她当成幻觉,直至男人抱起她,微温的健实身躯紧紧贴上她脊背颤抖不止,她才敢睁眼确认。
“亲爱的……”他微微带笑,语气透着无限的庆幸,清淡微凉的呼吸喷洒她脸颊。
林小曦眸中浮起惊喜,热泪再次盈眶,回身泄愤地推了推他,哭闹着斥责,“你怎么能这样乱来!”
一点都不珍惜生命,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他的牵挂和责任,远远比林小曦多。
他软乏地倒在地板上,局促地喘气。全然不似往日,任凭林小曦在他怀里如何挣扎,始终巍然不动。
林小曦心慌地抿了抿唇,蹲在他身旁,红肿的双眸写满内疚,“对不起。”
他淡笑,长长舒了一口气,把她勾入臂弯,轻轻一压,让她躺在自己身上。
短短五十米,平日对江皓辰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今日则不然,且不提和狂风骤浪殊死相博,光是稍有闪失便要和她生死相隔的心理负担,足以压得他重不堪言,体力迅速消耗是必然。
林小曦听话地趴在他身上,听着他健壮有力的心跳,心情悄然宁静。
“为什么这么傻?要是回不去了,美皓怎么办?你家里人怎么办?你三叔的江景和乐淘怎么办?”林小曦轻轻叩他胸口,絮絮叨叨地埋怨。
他清澈漂亮的双眸溢起淡淡的光彩,指尖撩拨地划过她脸颊,微微戏谑,“你当我来殉情?”
你这么在乎我,我很高兴。他心底想着,却说不出口。
林小曦脸色倏地红了红,一言不发爬起身,暗暗腹诽,她就知道,这个奸商没那么单纯!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让她签一份特殊的保姆协议来报恩?
他紧紧搂住她,语调一转,正经八百地许诺,“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回去。”
借着熏香灯微弱摇曳的光点,林小曦瞥到他眸底的温情,心跳悄然漏了半拍。
雷声轰隆,接二连三发出石破天惊巨响,她吓得埋头在他怀里,低低地问,“怎么回去?”
她相信他,一定有常人想不到的方法,如往日那般,总能救人出困境。
“抱着你游回去。”他淡淡道。
林小曦错愕。这算什么方法!刚才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带上她岂不是必死无疑!
“不行!等会找到风浪小一点的时机,你自己游回去。”林小曦蓦地抬眸,严峻地盯着他。
她怕水,刚才死里逃生已经是奇迹。既是奇迹,便不可能接连发生。
“那就等风浪停下来,我抱着你游回去。”他嘴角微翘,语气有些无赖。
他当然不是来送死,也决不允许她有半分差池。
午睡时分,女管家突然不顾礼节撞进他卧房,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告诉他,外面突然毫无预兆变了天,预先检测不到的海上风暴突然袭击,一切通讯设施都失效了,林小曦也不见踪影。
顿时,闷窒感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天塌下来的感觉,大概不过如此。
得知女管家已经迅速绕岛一周,实在找不到林小曦才不得不报告,江皓辰大发雷霆,不顾阻拦直奔海边。
遥遥望见沙滩已经淹没在汪洋中,那刻的惊恐,比他亲历生死时更甚,好比被人偷偷揣了颗定时炸弹在自己怀里,突然引爆时,毫无预兆的痛,比起别的,更惊心动魄、更撕心裂肺。
万幸是的,林小曦给他留了希望。
好不容易找回她,他怎么可能放手?他心有余悸地抱紧林小曦,双臂止不住地发颤。
真好!活生生的小姑娘,就在他眼皮底下,正乖巧地趴在他怀里。
“不行,你不要管我了,你必须回去。”林小曦微微敛眸,捶着他胸口命令。
等风暴彻底停下,摇摇欲坠的小木屋早被卷到太平洋底了。林小曦异常清醒,不抱过于渺茫的希望。
江皓辰适时转移话题,修长漂亮的手如视珍宝般轻轻覆上她脸颊,“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小曦鼻头一酸,絮絮不休地和他讲起她如何找到吊床午睡,如何从噩梦中惊醒,又如何千钧一发地从水中爬到礁石上。
他听得心惊肉跳,小姑娘偶尔落下泪水,烫得他心口发痛。
末了,他幽幽道了句,“我要找到那块浮板,带回去供着。”
林小曦破涕为笑,瞪了他一眼,暗暗腹诽,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一时静默,外头依旧巨响不断,小木屋随风吱吱作响。
“待会找到合适的时候,你自己回去,你能过来陪我一下下,我已经很感激了。”林小曦语气突然低落,一幅郑重道别的模样。
顿了一瞬,她语调愈发哀凉,“就是觉得对不起爸妈,我……”
“甜宝!”他微微愠怒,局促打断她。
林小曦苦涩笑笑,抬头吻了吻他脸颊,微微呜咽,“谢谢。”
大难当前,也许别人会本能地各顾各,可眼前的男人不会。在美国被歹人用枪顶着时,情况不比如今轻松,可他却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如今自然也不会放弃她。
临了才发现,其实他有不少可贵之处。
江皓辰微怔,心跳似乎滞了滞,意犹未尽地回味脸颊上润软绵柔的触感。
“我会拖累你的。”林小曦忧心忡忡,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他眉心。
江皓辰不知道,她对水的阴影有多大,很可能一下水便全然失控,白白让他陪葬。
怕他不信,林小曦叙起往事,低低沉沉的嗓音透着无限的哀凉。
外婆迷信,那次溺水之后,便找人算命,得知她命中犯水,不再让她靠近溪流湖泊,每每初一十五,必定到庙里给她祈福。
第一次上游泳课时,水明明不深,只勉强到腰际线,她下去便滑倒,死死拽上最近的同学,愣是把那个水性还不错的同学,拖得差点和她一起溺水。好在救生员及时发现,才避免一场悲剧。
老师开导,家长诱劝,她再不肯下水。外婆得知后,千里迢迢从燕城赶到南方,把她父母狠狠训斥一顿,自那之后,林小曦便堂堂正正不用上游泳课。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黄昏放学,她在门缝瞥见外婆严肃地叮嘱母亲陈晴,“巷口那家的小儿子,不就是这样去了?你可给我好好看紧甜宝,别让老天爷有机会来索命。”
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她倒不迷信,只是偶尔想起,心头会冷不丁打颤。
人之将死时,或许恐惧心作祟,观念会有些许偏差。如今置身汪洋之中,想起外婆的话,多少有些想法。
她微微蹙眉,戳了戳毫无反应的人,“你有没有在听嘛?”
江皓辰轻轻地嗤笑,更紧地拥她入怀。
她迷信也好,迈不过阴影也罢,都不影响他的决定。林小曦或许不知,她之前无端端消失,是他永远迈不过的阴影。
“我是不是很唠叨?”她抬眸,羞怯地问。
“不是,我喜欢听。”
林小曦嫣然一笑,趴在他胸口,絮絮叨叨不断,说到很多,甚至毫不避讳提到靖宜。随时可能葬身海底,她从未像此刻,珍视每一秒。
江皓辰出乎意料地配合,每每她说到伤心处,便风趣答话调节气氛。
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狂风骤雨、命悬一线时,他们第一次促膝长谈。说过的话,比认识以来全部加起来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