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极长的白发凌乱铺散在水面上，看样子比他的身长还要更长些。
他眉眼灵动，唇角天然上扬，天生一副笑模样，俨然一副好相貌。
只是此时他冷着一张脸，眉头紧锁目光晦暗，无端端透出一身的戾气来。
白大人立在湖边看到这一幕，他原本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此时也只是将沉睡的小黑芽顺手塞进宽大的衣袖里，便直接现了身。
“大角”看清了来人的脸。
一瞬间，他所有的酒意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白大人冲他略一颔首，随即移开视线，沿着湖岸缓步走入浓雾之中。
“大角”一直盯着白大人的背影，他口唇翕动了好几回，最终还是没发出一丝声音来。
绕湖走了半圈，白大人脚下踩着一个硬物。
他弯下腰，从枝繁叶茂的嘉嘉果藤下，捡出来一柄小小的鹤嘴锄。
锄头锈的不成样子，锄柄更早已腐烂了，木制的柄身大半融进了泥里，只剩了连在锄头上的一小截，上头还长着一朵朵的黑木耳，瞧着颇有几分野趣。
白大人也不嫌弃，他干脆将锄柄全除下来，仔细的托着那几朵黑木耳又送回地面。
随后他用两指捏着那巴掌长的锄头，在湖边的空地上刨起坑来。
才刨了两三下，那锈蚀的锄头竟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彻底碎成了两截。
猩红的铁锈落了一地，看上去跟豆腐渣似的。
刚刚醒来的小黑芽从白大人衣袖中探出半片叶子，他忍不住啧啧叹了一声：“生铁竟锈成了豆渣，这锄头扔在这里没有千年也有八百年了！”
白大人往衣袖中看了一眼，小黑芽立马缩了回去，只是他的声音仍从衣袖中传了出来：“你挖坑做什么？哦是不是要种草？”
原来得了那一滴绿泉水，小黑芽竟能说话了。
不等白大人回答，只见眨眼间，一个绿色的东西从白大人的衣袖里被扔了出来，正好落在地上那个浅浅的小坑中。
是一株蔫头耷脑的秦艽。
“坑略浅了些，不过也能凑合了，你快填土吧！”
小黑芽还催促起白大人来。
白大人愣了愣。
小黑芽等不到白大人的动作，又从衣袖里探出半片叶子来。
他叶尖上托着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小黑点问道：“这东西又是什么？要不要一块种下去了？”
湖边有风，小黑芽的叶片微微随风晃了一下，那小黑点差点就随风走了。
“哎哟！”
它自己首先叫了一声，这才叶片卷成个筒，裹着那小黑点缩回了衣袖中去。
“算了不种就不种吧。”
它自己嘀咕了一声，全程自说自话，彻底把白大人晾在了一边。
白大人愣的简直回不过神。
他举起左手两指在前额上按了按，心里想着，小黑芽这脾气性格，看来是它自己长咧了……
秦艽种得了，又浇上一捧绿泉水，白大人刚站起身来，正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他拢了下衣袖，嘱咐小黑芽噤声，这才敛了敛神色，转过了身去。
“白审言。”来人首先开了口。
明明面相是稚嫩的幼童，但从他口中传出的声音却浑浊苍老的不像话。
他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厌恶与不耐，不等白大人接话，便拔高了音调半吼道：“那又是什么东西？我这里难道是垃圾场吗？什么污的浊的都能来糟蹋了！”
他说到后来，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整个人看上去气得不行了。
“你别以为我帮了你一回，便要跟你同流合污了！我为的是什么早就讲的清清楚楚，你这般得寸进尺，可是以为我怕了你！哼，哼，便是告到单路神君那里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怕什么呀？我什么也没做错！”
他说着说着，自己竟跳起脚来，哎呀哎呀的跺地，看上去随时都要冲过来，一把将那秦艽薅了才能解气。
白大人不言不语，他甚至向一旁让了半步。
又等了好一会，白大人望着仍在原地没挪过窝的来人，耸了耸眉头说道：“你多虑了，岩立。”
只有名字。
岩立竖起了耳朵用尽全力去听，后面真的没有了。
白审言，你欺人太甚！
他敢怒不敢言的瞪着白大人，内心燃烧的熊熊怒火只恨不能从眼睛里喷发出来，把白审言灼成灰才好。
他怎么敢，怎么敢直呼自己的名字！
连一声“岩大人”都不叫吗！
岩立岩大人，乃是本座山堂堂正正的山神！
若不是因为白审言，何至于山都没了！
他又何至于要沦落到委屈在这方寸之地，种这劳什子的嘉嘉果，看管这劳什子的绿泉！
事到如今，还要受这种屈辱！
岩立深深的吐息了好几次，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他端起一张脸，用力甩了下衣袖，准备送客了：“此乃净瓶圣地，闲杂人等不可踏足，白审言，你速速离去吧。”
一直躲着看戏的小黑芽乐了，他暗中传音给白大人道：“哦他这是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秦艽的事儿了。”
但白大人还是要解释一下的，他右手捏了个手诀，在秦艽植株周围设下一圈小小的结界，又稍作掩饰，让结界看上去形同一圈绿篱。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原本修行有成，但因故受伤，我送他来此处只为助他修养。”
岩立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