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同情他的悲伤,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从地底下传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是老天哭了吗?
突然天降大雨,哗啦啦淋在他的身上,开始像鞭子抽打一样疼痛,可是他无处退让,他要扶着锅铲,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腾天飞去。
“苍天呀!大地呀!姐姐呀——你们怎么不帮帮我?你们为什么还要折腾我啊?”
他仰望天空,想看看雨到底从哪里来的?渐渐的,不是他的眼泪往外流,而是雨水往他的眼睛里淌,往他鼻孔里钻,往他嘴巴里流。
不一会儿,就觉得扶着锅铲很轻松,就像扶着一根柳枝。雨丝抽打在身上也不疼了,反而像挠痒痒似的。
有雨水的滋润,他不再干渴了,也不再哭泣了。因为地底下的哭声越来越响,响到地面上,那哭声震得山摇地动,然后又朝着镇子后面的云雾山飘去。古放依然脸朝天空,贪婪地吮吸着雨水,朦胧中,他听到一声霹雳,一道闪电,照亮天空。
他看见,乌云凝聚成一个怪物,既不像龙也不像凤,既不像虎也不像狮,像阳光坠落一般,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向云雾飘飞而去……
顿时云开日出,就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既无风也无雪,既无雷电也无暴雨,只有噼里啪啦的响声,那响声就发生在他的脚下。
古放低头一看,更觉恐惧……脚下开裂了,左脚的地面渐渐升高,右脚地面渐渐低沉,他赶紧将右脚迈到高点的地方,就听到师傅的叫喊凄厉而惨烈。
回身看去,师傅已经站立不稳,把烧火棍当拐棍拄着,一面喊着徒弟,一面身子向后仰去,像被无形的拉力拉住似地倒退,最后倒在地上,赶紧翻过身来,丢了烧火棍,两手抱住近前的一株大树,直挺挺地匍匐着,嘴里喊着徒儿救命。
他身子底下的土地也开裂了,半个身子往下掉,双手还抱着大树不放。
古放赶紧放下锅盖,伸出一手去拉他。但师傅抱树的手不松开,手指甲都嵌进了树皮里了,古放只有去抓他的臂膀,还没抓住,就听到前面镇子里尖叫四起,呼喊声凄厉刺耳……
抬眼望去,小镇的那一大片土地——不!是一大片的房屋,连同地基,连同街道,连同街上的人,连同街上奔跑的鸡鸭猫狗,一起往下沉往下沉……
整个小镇像是在巨大的魔毯上,而魔毯像是从地上往深渊下坠一样,慢慢地与四周脱离,终于,四方镇像是一块巨大的豆腐,整整齐齐地被切割开来,整体不可遏止地往下坠落。人们与鸡鸭,狗猫,牛羊一起嚎叫,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大厨如果不阻拦后面那两个家丁,他可能逃得出来;古放如果跑快点去拉师傅,大厨也可能跑得出来;他师傅即使不跟他出来,那缓慢下沉的速度也不会送掉性命;古放赶去拽师傅胳膊的时候,大树剧烈摇晃起来,鲁大厨的双手已经支持不住身子,突然一撒手,哇地一声大叫,跌落了下去了。
古放只差一步,也要掉下去了,赶紧趴到地上,低下头去,看到的只是悬崖峭壁,方圆十来里现出一个深黑不见底的大洞。只要来一阵风,他就会被刮下去,赶紧转身拿锅铲,那很沉重的东西,到手里轻飘飘的,连忙往地上一插,居然插进土里一尺多长,总算把身子稳住了。
还没想清出了什么事,他又忽地一阵眩晕,身子突然弹起,仿佛被一脚踢往空中,也不见自己落下……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头顶一道白光,照得睁不开眼来,一阵幽暗狂风将他瘦弱的身躯卷起,人变成了一片枯叶……
再睁开眼时,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头顶有一片星光。
“这么快天就黑了么?”他惊异自己仍在空中,许久不落,惊诧地瞪大双眼,一只手抓住他的大锅铲,也连同他的身体在空中飘飞。
可是,他的锅盖飘在空中,像是微微发黄的月亮,手里只拿着锅铲,他情不自地挥动起来,划出一道蓝光,炫蓝而耀目……锅铲的木柄发出金光,一股电流传满他的全身,古放只觉身上如千般针刺,整个身体发出一层淡淡的蓝晕,他惊恐地大叫一声,竟吓得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耳边似乎有一种呜咽之音,似梵音又似呓语,是他在大雨前听到从远而来的声音,后来又从近到远,消失在云雾山中。而今,这隐隐约约的哭声,如来自遥远的天际,神秘而不可捉摸……就是这声音才让他缓缓睁开双眼。
天不是黑了吗?就是烈日当空,这里林深树密,也幽暗得很。从树的缝隙看天,黑洞洞的。可是周围一片亮光,看得出身在林子里,这是熟悉的地方,有松树、杉树、杨树、榆树……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他一个人也抱不过来的。
想起来了,曾打柴来过这里,在云峰山下,离家不远,该回去了吧。他慢慢爬起,只觉得身子沉重,但还是站了起来,口干舌燥的,万籁俱寂,呜呜咽咽的哭声也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努力回忆着发生的一切,莫非是梦么?
对了,大厨鲁师傅一天到晚骂我白日做梦,现在正应了他的话。
古放嘀咕着,心想自己一定在做梦。
还应该是三年前的事:一个人到山下这片树林里打柴,累了困了,睡觉起来天黑了,就是这般模样。
现在也是那样吧?赶紧回家!姐姐一定在门口叫喊,早已做好了热饭菜,只等自己回去,两人有说有笑地吃晚饭……
不对不对,第二天,姐姐就送我到四方镇酒楼去做学徒了的。要不然,我手里的锅铲子哪来的?
对了,姐姐呢?被姓高的糟老头子娶了。花轿抬到镇中心的时候,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也压抑不了姐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