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面前空无一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
秋天的树影婆娑寂寞，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照在沙发浅色的面料上。
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积了一层银杏叶的林荫小道。
“啪——”
玄关处传来物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到了面色疲惫眼圈黑重的卫离。
他眼底焦躁的情绪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俯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书。
“午安。”
他走过来，将手里的书递给我。
“最近你在学校闯了不少祸，坐这里，稍微反省一下。”
“哦？”我揶揄地笑道，“所以你还点了薄荷精油来让我冷静一下？”
他没吭声，我的视线又移到了他递给我的书上。
是一本翻烂了看烂了只觉得乏味的《安徒生童话》。
卫离对童话有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安徒生童话的第一章，海的女儿。
美丽善良的小美人鱼救了王子，王子却娶了别的公主，最后小美人放弃报复，坚持善良，贯彻爱与真实，在阳光下化成了泡沫。
——从此再也不能回到大海。
我合上书，用手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天空，我实在是反省不来，竟然无聊到在满室醒神的薄荷味里渐渐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近黄昏。
这个光景里的人是脆弱的，我有点怅然若失，只是我想不出来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三年前从云梦山游玩回来，我时常会有这种感觉。
“卫央，你的反省时间结束了，这次感觉如何？”
卫兮刚洗好澡，从浴室中走出，只穿了一条深色短裤，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从毛巾里抬起脸，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合上枯燥乏味的《安徒生童话》，伸了个懒腰：“我尽力了，但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反省出来。”
卫兮边穿外套边笑道：“我想也是这样，卫离就是太耿直了一点。”
“简直像个中年妇女，明明才二十多岁。”我叹了口气，又看向卫兮，“你呢，你今年多大来着的？已经有三十了吧。”
“笨蛋！”卫兮在我脑袋上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认真地解释道，“我今年……虚岁三十。”
“……好的吧，虚岁三十的卫先生，你什么时候解决一下你的终身大事？”我撕开茶几上搁着的彩色便签纸，开始叠纸鹤。
默了半晌，卫兮郁闷地开口道：“我不想违背自己的本性，你想想卫冕过的是什么日子。”
“嘶——”手里一个用力，便签纸被撕坏了，纸鹤的翅膀也被撕坏了，我偏过脸道：“如果你再提他的名字，我就把你从我家里踢出去。”
“卫——”听着我恶意满满的语气，卫兮把“冕”字咽进肚子里，闷闷道，“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兄长。”
“卫央，卫兮。”我正欲发火，卫离淡淡的声音传来，“吃晚饭了。”
我点点头，和卫兮异口同声道：“我要盛最上面的饭！”
卫离准备的晚饭，永远和他的性子一样寡淡。而要吃他做的饭，就得遵守他的吃饭规矩——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卫兮是来我家小住几天，避避风头，显然很不习惯。
“先喝掉菊叶汤才可以吃饭哦～”我边搅拌着汤，边幸灾乐祸地看着皱眉的卫兮。
无辣不成活、无酒就无命、吃肉不吃素的卫兮，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一段时日，真的很难。
只加盐的菊叶汤，只加醋的凉拌黄瓜丝，还有味道煮的很淡的鸡胸肉和水煮蛋……卫兮几乎一直在扒饭，照那样的速度扒下去，迟早要成为一只饭桶。
“我吃好了。”
他搁下了筷子。
“还有这个。”我将一小碟用橄榄油拌好的胡萝卜丝推到了他的面前，“吃吧，对皮肤和眼睛都好。”
“……哦。”他的表情已经快吐了。
**
半夜我醒过来时有点口渴，走出房间去客厅倒水喝，看到卫兮蹲在冰箱门前，面如死灰。
“妹啊，你家的冰箱里连一点零食都没有吗？我都翻了三遍了。”卫兮扑到了我的身上，抱着我的大腿委屈地控诉道，“我要饿死了，你家吃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啊，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跟我回主宅吧，正好我一个人没脸回去。”
“淡定一点，习惯就好。”在这里，我不负责做饭，这也没办法。
其实吃习惯了卫离做的东西，皮肤状态会变得特别好，精力也很充沛。
“淡定不了，我都快饿死了。”卫兮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冰箱上的一盆绿萝上，“这个绿色植物，能吃不？”
“味道肯定比橄榄油拌胡萝卜丝更难吃——”
“……”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我和卫兮转过脸去，看到倚在门边，披着一件白色外套的卫离。
卫离晃了晃手腕上的手表，微微蹙眉：“已经凌晨三点了，卫央你明早还要上课，卫兮也要准备后天的表演。”
我是一觉睡醒了，卫兮是饿的睡不着，但卫离应该是还没睡。
他总是很忙，忙到忘记睡觉。
“卫离哥哥，我饿——”卫兮耷拉着肩膀，委屈地看着卫离，“帮我点个外卖吧。”
“……啊喂。”虚岁三十的人叫卫离哥哥也太过分了吧，况且这个点去哪里点外卖？
“你饿了？”
“嗯嗯。”
卫离又看向了我：“你呢？饿吗？”
我当然不饿，但是卫兮背后阴我，掐了我的后腰一把，我只好违心地点头：“我……饿。”
“这样啊，那就给你们炖个蔓越莓桃胶雪梨。”卫离若有所思道。
“那是什么东西？”卫兮虽然有点期待，但也没吃过卫离说的那样东西。
我是一点都不期待，桃胶是卫离泡来给我洗脸的，虽然洗脸的效果还不错，但它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卫离炖的汤，一点点的糖也不会加。有时候为了改善水味，他会给我放两片甜菊叶，但是……真的不好吃。
炖汤不像煮方便面，速度上没什么优势，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躺在沙发上把玩着我的头发的卫兮突然开口道：“卫离，来读个童话故事吧，你不是被称为A大的童话王子吗？拿出你的实力来吧。”
直到十五岁生日过完之前，卫离每天都会在睡前给我读一个童话故事，与其说是为了补偿我的童年，倒不如说是他为了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
童话王子是他还在Surpass乐队担任主音吉他手时获得的称号，他本人长得很漂亮，又很有礼貌，虽然不太爱讲话，但是很受女生欢迎。
讲不出黄色笑话的他，只能讲他讲的最多的童话故事。——于是，被别人戏称为童话王子，慢慢的就传开了。
卫离睁开眼睛，右手撑着桌面，淡淡应声：“好啊。”
他念的是《海的女儿》，一如往常。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讲完，因为听众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小美人鱼喝了巫婆给的药，她果然是见到了王子，然后王子说：‘水开了，这酸菜鱼再加点酸菜’哈哈哈——”
卫兮自顾自地边说边捧腹大笑，我面无表情地踢了他一脚。
卫离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精巧的羽扇，鼻梁高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偏偏又是鲜丽的颜色。
“小离离，别停下，继续讲啊，再来一个童话故事吧。”
我以为卫离会拒绝，但是他还是开口了。
他讲了《丑小鸭》的故事。
“丑小鸭是很感人啊，它努力顽强拼搏到最后，人们终于发现，它虽然长得丑，但是还是蛮好吃的哈哈哈——”
卫兮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是令人费解，阿离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天到晚都看这玩意啊？你是童心未泯还是弱智啊？”
卫离没说话，闭了眼睛又睁开：“汤应该好了，我去给你们盛来。”
在他踏入厨房的那一刻，我的拳头暴雨般的砸到了卫兮的身上。
“你后天有表演，所以这次不打脸。”
我揍人的态度很虔诚。
打完了卫兮之后，卫离刚好端着汤水过来。
“味道还好吗？”——卫离问我。
“非常不错。”——并没有什么味道。
“那就好。”——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卫兮被我揍了一顿，也老实了，但他没有吃卫离煮的东西，一口都没吃，推开碗起身就走了。
“尽是些倒胃口的东西。”
“卫兮你去哪里？”卫离叫住了他，“现在是凌晨四点。”
“出去练吉他。”卫兮边换鞋边说道，“你不是不允许我在你家里练吉他吗？说这样会扰民！扰民！扰民！你们平民的住宅隔音效果都这么差吗？！”
“可是——”
我伸手拉住了卫离：“让他去吧，这里的治安还不至于不能保证一个三十岁老处男的安全。”
卫离只好默不作声。
“第一，是虚岁三十。第二，我也并不是处男。”卫兮冷笑一声，背上他的吉他就走了。
门被重重关上，带动的风将他的衣角吹起，而他在出去的时候，仅仅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薄外套。
“时间不早了，现在去睡觉的话，还能再睡三个小时。”对于一个工作狂来说，他的睡眠真的少得可怜，“碗筷我来收拾吧。”
“谢谢你。”即使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卫离依然对我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家里挂了不少风铃和纸鹤，我的书包里也被卫离塞满了各色御守，他总是热衷于这类古老的祈福方式――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_-||
**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学校贴吧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A大的一个大四生在凌晨四点左右跳楼身亡了。
事情刚刚过去三小时，但学校官微上已经给出了确切的答复——意外，这只是一个意外。
卫离早些年在A大念大学的时候，是建筑系的系草，而我现在在A大的附属高中读高二。
“阿离，今天凌晨我们学校大学部有个学长跳楼了，大四的，还有半年毕业。”我端着一杯白开水，边等它放凉边说，“他还真是够胆，跳的好是一种解脱，跳不好可是会变成全身瘫痪，生不如死。”
卫离没有说话，我又问道：“你说，这世上有比较优秀的自杀方式吗？”
“……优秀的自杀方式？”他重复一遍，蹙眉。
“就是可以让人死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死掉以后又依然能保持原来容貌的自杀方式。”
“没有。”很确定的语气。
他埋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白粥，粥被熬至开花，最上面浮着一层粘稠的粥油。
“割腕自杀怎么样？用冰让手腕冷却到麻木，然后切开。”
卫离看我一眼，淡淡道：“很多人不能掌握正确的位置和深度，切口不对，而且血液中的血小板会自凝，如果伤口半途愈合，还得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割一次，这时候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已经到极限了。失血过多昏迷后，有时血自凝结痂，人不会死，却会因大脑供血不足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我咋舌道，“这更惨，比全身瘫痪还惨，连意识都没了……那吃些安眠药呢？”
“安眠药，呵——”卫离嗤笑一声，上唇角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买安眠药需要处方，医生不敢乱开，有规定剂量。”
“那如果捡到一瓶剂量足够而且在保质期内的安眠药呢？是不是就可以……”
卫离舀起一勺粥，递到了我的嘴边：“喝粥，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我伸手抢过卫离的勺子，自个儿喝了起来。
卫离看我喝完小半碗粥，才开口道：“吃安眠药自杀会更痛苦，药物会在半睡眠状态下刺激胃部引发呕吐，但是因为神经已经被麻痹，人是不能动的，有意识地感觉到呕吐出来的液体进入肺部和鼻腔，呼吸像是被灼烧一样的痛苦。”
“那要是吃完安眠药趴着呢，把嘴刚好对着垃圾桶？”我的意思是，那样应该就不会因为呕吐出来的液体流进肺部和鼻腔而痛苦了。
卫离偏移视线，看向窗外。
“以前有个人吃安眠药自杀，吃了几百片后被家里人发现，抢救过来之后肾衰竭了。”
“……那要是，”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编造了一个巧合到离谱的假设，“要是一个人捡到了一瓶剂量足够自杀并且还在保质期内的安眠药，吃完以后趴在床头，嘴对着垃圾桶，并且在整个过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是不是他就能够实行一个优秀的自杀方式了？”
有片刻的沉默。
“呐，”卫离抽出一张面纸，对折整齐后递给我，“你知道吃安眠成功死亡后是什么样子吗？”
我擦完嘴，反问道：“难道不应该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床单吗？”
“刚刚不是还要趴着死吗？”
“这个细节并不重要，你就当有好心人把他翻过来了，并且盖上了一条洁白的床单，让他保持着一种安然离世，平平静静的姿态。”
“呵——”这是卫离第二次露出那颗小虎牙了，“最后的死亡状态是口鼻歪斜，大小便失禁。”
“大小便失禁？！”
“是，因为死前全身肌肉都松弛了。”
“Pass，这真是一个最糟糕的死法，连最后的尊严都没了。”最终，我的注意力放到了客厅的时钟上，“已经八点了，我要去上学了，小离离再见。”
“诶，今天不要在学校闯祸了，算我拜托你。”卫离在我身后认真地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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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之内卫央回归秦时，一个星期之内更完这三章。（上章末尾，卫庄把卫央的身体踢到火里烧为灰了，所以暂时回来了）
实在不想看卫央在现代生活的，也请熬过下个星期（别再问我卫央是不是想自杀了，她在秦时那样都舍不得死，是不可能想自杀的-_-||她只是想看卫离的反应，陌生人的死活她从不在意。）这三章也是想圆了她一个愿望。
下星期后胡亥赵高星魂大少司命胜七盖聂即将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