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手上有很多把名剑。
他有这样一个习惯,每收一名杀手就送他一把上古利刃,而使剑的人也自此脱胎换骨。过去的他将不复存在,从他拿到剑的那一刻起,他将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那把利剑的名字,他的生命也仅剩下一个目的,那就是去杀人,为了主人赵高去杀。忘却了过往、忘却了名字,成为纯粹的剑的奴隶——这么长长一段装逼的深沉话,全部都是复制粘贴于百度百科。
我对赵高的剑,任何一把都不感兴趣,因为我想要的剑只有一把,那就是名列天下第一的天问剑——但它在嬴政手上。勉为其难的第二渊虹剑――在盖聂手上。
但我还是要去见一下巨阙。
巨阙,传说为欧冶子为越王勾践所铸的巨剑,钝重非常,非天生神力者不能舞之,一旦挥出威力无比,开山裂石,有“天下至尊”之称。
胜七现在人已经蹲进噬牙狱了,这把巨阙却仍在秦皇宫中。
“这便是巨阙……很好。”
这把剑非常厚重,巨大无比,通体漆黑,剑刃厚钝……我甚至在怀疑,胜七是用巨阙把人给砸死的,而不是砍死的。
巨阙感受到我阴森冷漠的目光,上面的锁链竟隐隐颤动起来。
“你想对它做什么呢?”胡亥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我满怀恶意地看着巨阙:“世子殿下,你曾答应过我,只要不把这把剑带出咸阳,它就由我处置。”
“我是这么说过。”胡亥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但这么一把沉重的传世名剑,你能带到哪里去?而且万一它被偷了怎么办?”
“不,我想到一个地方。即使你告诉全天下的人,巨阙放在那里,都不会有人去偷,甚至都不需要派出一兵一卒去看管。”
“哦?有这样的地方?”胡亥眼里的兴味更浓。
我对着巨阙冷冷一笑:“那就是……黄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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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郊外有个超级粪坑,美曰其名“米水之尸池”,现在我管它叫“黄金屋”。
每天清晨,咸阳城里成千上万户人家的“米水之尸”都会被运送到这里,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小孩的,有隔夜的也有没隔夜的,有腹泻的也有便秘的……总之一个字,臭。
……或者已经不能用臭这一个字来形容了。
我戴着麦冬缝的小布口罩,得意地看着正用绢帕掩面的胡亥。
“放轻松,放轻松。”
我笑眯眯地看着六人合抬着的巨阙。
巨阙即将进入这一圣地——黄金屋。
为什么要把巨阙放进粪坑?
——因为安全啊。
你要知道,这个粪坑不是一般的粪坑,它是一个超级粪坑。简直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
不光是平民百姓家的粪,连皇宫里的粪,嬴政的便便,神圣的天子之便,也都是运输到这里来倒掉。
这里倒真是世间唯一平等的地方。
不管是天子之便,还是平民之便,都倒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样一个粪坑,深约十丈有余,简单换算一下就是几十米。
如果谁想要偷剑,那他必须要潜入到几十米以下的粪水之中,才有可能捞到巨阙。
然而,这个粪坑长宽各是二十丈,全部被污浊的粪水填充,试问巨阙又没有GSP定位,如何才能捞到呢?
这个世上水性好的人多的是,但粪性好的人就难说了,要是潜下去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或者呛了一口粪,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这么做倒不是有多痛恨胜七或是痛恨巨阙,我只是不想在以后的剧情里,被胜七挥着巨阙追杀。
跟着盖聂,必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斩草必除根,不能干掉胜七,我也要干掉巨阙。
“咣——”
随着一声滔天巨响,无数点金灿灿的粪花溅起,传世名剑巨阙,终于被粪封在这一个深不可测的黄金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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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巨阙事件过后,我和胡亥逐渐熟络起来。
虽然他一开始对我很恶劣,但是我就是对他讨厌不起来。现在,他对我还算不错。
冬天过去后,盖聂买了新布,托巧手的麦冬给我缝了一身新衣裳。
我穿上新做的粉色衣裳,在铜镜前照了一遍又一遍。
铜镜中,长发飘逸,身姿挺拔,桃花眼炯炯有神——咳,一个精气神十足的元气少女。
“卫央,你穿上这衣裳真帅气。”
“谢谢夸奖,麦冬你穿这衣裳也很帅气。”
麦冬的衣服是旧布改造的,灰色的,衬的他更像一个肉团。
麦冬听我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盖聂看着我和麦冬互相吹捧,静静地立在一旁。
他仍是那身不怎么白甚至有点发灰的布衣,也没怎么见他换洗过,我突然有些心酸,好歹他也是秦国第一剑客,平时也没见啥人来溜须拍马巴结送礼。
最可恶的是老嬴,他也没给盖聂赏过什么财宝,就给了一把渊虹(日后还被老庄的鲨齿给折了),太不像话了!自己家儿子却穿金戴银的,胡亥估计都嫌自己身上挂的玉重。
说到胡亥……胡亥正在向我走来。
他跑的很快,快到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胡亥,你拖我干嘛!”
“穿成这样?”胡亥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衣服上,嘴角微扬,“挺适合你的。”
“是吗?”我拍了拍胸脯,一脸自豪,“是不是被我的帅气逼人给吓到了?”
胡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父皇子女众多,后宫却一度空虚,你经常被我带进宫中,难免不是飞蛾扑火,下次还是女扮男装吧。”
“你想多了,我跟他还是有年龄差的。”
“难说。”胡亥慢慢地倚在了柱子上,有一只红色的蝴蝶落在了他肩上的绣花处,那绣花栩栩如生,足够以假乱真,胡亥微敛双眸,伸手擒住了蝴蝶,然后又捏着蝴蝶的双翅放到了我的眼前,“你看,谁没有眼瞎的一天?”
我仔细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反复回想,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却又听他拍了拍手道:“卫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早春的阳光温和发暖,和风徐徐,抬首,他手中的蝴蝶已经飞上了天空。
胡亥带我去的地方是秦皇宫里一处偏僻的住处,这里没有见到一个侍卫的身影。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尘土的味道,应是许久没有人打扫了。
阳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尘埃浮动的轨迹在光线中若隐若现。
穿过殿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庭院。
“我幼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住在这里。”
胡亥席地而坐,双手抱膝,下巴搁在手臂上。
时有微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漂亮而光洁的额头。
“这里的日出和夕阳,是最美的。”
对他这话,我不以为然,哪里的日出和日落都是一样的。
庭院里种植着几棵花树,正逢花开时节,洁白的花瓣被风吹过,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宛如白雪。
“你看,那是夕阳。”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大片被晚霞染红的天空,那颜色有金红有火红有橘红,一大片一大片团团簇簇的,将整片天空装点的光彩夺目。
就像是被时间定格住的火流星。
“这个地方,以前是我母妃生前的住处。”
“阿敷的?”
“……嗯。”胡亥点点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我无言,只默默地看着他。
“我没什么好在意的。”胡亥躺在了草地上,眉头微蹙,语气像是在自嘲,“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生了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
胡亥是老嬴最小的儿子,排行十八。上头有大批量的兄长们压着,母妃早逝,老师赵高又是个心狠手辣一肚子坏水的主。
自古无情帝王家,我大抵是明白了他落寞的理由。
我想说些宽慰的话,但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处,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却做了件令我大吃一惊的事,他握着我的手,用我的食指慢慢抚平了他微蹙的眉头。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他却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了别处。
“下次带你来这里看日出。”落日的最后一抹余辉将他的声音也染的金光灿烂,“……倘若还有下次。”
倘若还有下次……
温暖的金色之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潮水一般从天空的顶端弥漫开来,逐渐笼罩了整个大地。
夕阳落尽了。
正当我和胡亥准备离开之时,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缓缓传来。
胡亥的脊背一下子绷的笔直。
我慢慢地往声源处看去。
昏暗的夜色下,站着一个孤寂而庄严的人影。
他一袭肃穆的黑色龙袍,眉头紧锁,一双宛如深潭的黑色双眸逐渐与夜色融合。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蕴含着冷意的声音像冰一样穿透了整片黑暗。
胡亥悄然握紧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处一片冰凉,温度冷的吓人,他却至始至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不要怕。”
他狡黠地冲我一笑,异色的双瞳灿灿如星子,一颗因为嬴政的突然出现而躁动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嗯。”
我突然,不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