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的是那么沫沫她?”
望着我递过去的证件,郑大婶眼睛瞪得溜圆,大叔也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那个,和沫沫其实关系不大啦。”怂包挠挠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我看了怂包一眼。自她用蝴蝶结告知李学濡逃跑,并且自己也一样逃离,就已经算是某种程度的共犯了。金额盗窃这样的事情本来不会很大,但是会牵涉到定保市那边的高层背景就极其的麻烦和危险。
换言之,现在我们追查她们,也是在给她们一种保护。在我们身边,总比落到那些人的手里面好过。
“那么沫沫为什么要逃跑?哎呀,姐姐在外面惹事也就算了,怎么连妹妹也跟着学坏了啊”
我眉毛动了动。
“惹事?李学濡过去曾经做过什么事情吗?”我问道。
“啊啊,是小事,没啥大问题的!小程,啊不是,警察同志,就是些街坊邻居的小打小闹啥的!”大婶的眼神有些躲闪。我瞟了怂包一眼,示意他准备好审问面前的两个人。
“郑大婶,我们不是那种比较正式的探案警察,你可以放松点的!”怂包接到我的眼神,开始在言语上让他们尽量放松警惕。
“不是,你们的这个证件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的,警察还分大中小吗?”大婶笑着说,底气略有不足:“学濡和沫沫到我们这里来了好几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郑大婶,我们吧,是主要掌管资料这一块的,探案啥的交给别的人去处理了!这次来,主要是,主要是”怂包眼珠子一转,补充道:“主要是到这边来调查一些陈年案件,整理资料啥的!”
我瞟了他一眼,实在没想出来他会用这种理由。
“真的?你们为什么不联系这边的警察同志来协助你们啊?”大婶果然立马表示怀疑。
“呀,原因不方便透露啦。反正,我们我们就是那个”怂包眼瞅着就要憋不下去了,向我投来救命的眼神。
现在来不及责怪怂包了。我想到刚才,和李小沫谈话的一个细节。
“这样的,大婶!我们和沫沫过去的孤儿院院长是朋友,是他推荐李小沫作为我们的向导。原本我们只是借着这次整理资料,顺便来参观旅游的!”我讪笑着,用极快的眼神瞪了一下怂包。
“啊,那么你们已经弄完了吗?”
“对对,对,我们早就搞定了!昨天就弄完了,想着找沫沫做向导,就过来了!”怂包自然地接下话头。
“但是奇怪啊,为什么我一说学濡走了,你就开车出去追呢?还有沫沫也是,明明是给你们做向导,为什么要逃跑?”大婶一脸神秘地看着我,嘴角总感觉有一丝笑。
“这个嘛沫沫说是要找她姐姐嘛,所以让程哥开车去追,然后沫沫为什么要跑走啥的”
看着怂包用尽所有力气来扯谎的样子,我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话说,你们是来找学濡的是吧。然后学濡知道你们在找她,所以跑了。哼,我就说,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句,我问她话她都没回我。”大婶一语戳穿,虽然也是蛮愤懑的样子。
“大婶,你刚才说的,李学濡以前做过一些事情,具体是指什么?”我问道。
“就是,打架啊,然后偷人家钱啊不过,我算过,她都不够刑事处罚的,最多拘留几天的,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们也能既往不咎吧?!”大婶很天真的请求,但是我并不能给她明确的答复。
“过去的事情我不清楚,打架斗殴,小数目金额偷窃,这些也不是我们所清楚的范围。她在这周围有没有什么朋友亲戚什么的?”才问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啊啊,她们俩没有亲戚对吧?”
“这俩是没有父母的,你们刚才说的孤儿院院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她们确实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大婶摇摇头,露出一丝担忧。
我瞥了眼大叔,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没有说话。
“大叔呢?”怂包忽的发问,我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大叔认不认识那个院长?”
结果从怂包嘴里面蹦出来这么个问题很多时候我怀疑他观察力敏锐,然而脑袋短路。
“啊,我我不认识什么院长不院长的”
“老头子好好说话!警察同志问你话呢!”
“我,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就是不认识啊!”大叔看起来明显有些焦躁。
“那个,郑大叔,我想问一下,你知道李学濡在这周围有没有什么朋友什么的?或者是沫沫的朋友?”我眯着眼睛,觉得面前的这个大叔在瞒着什么东西。
“我问我?我不知道,这周边,我也不清楚。”大叔支支吾吾的。
“大叔,你是在这里开修理行的,连子女都有了,我不觉得你不熟悉周围的邻居。”我很安静地反驳道。
“熟悉,熟悉又怎么了?!李学濡跑到外面沾花惹草,我管她不着!现在又把沫沫也给带偏了,我一肚子火气!鬼会认识她的朋友!”大叔貌似是生气了,突然骂骂咧咧的,撑起腰来:“就算我刚才有些冒犯了你们,你们是警察同志,但是也别逼我!李学濡的朋友我谁也不清楚!”
他的气话很能说明问题了。大婶担忧地看着我们,朝大叔喝道:“人家警察同志!你t这么大嗓音是要干啥!赶紧进去,我在这里和他们说!”
她推搡着把大叔赶到了一楼里面的小房间里。虽然刚才的话听上去很凶狠,但是大婶的嗓音意外的温柔。和郑大叔几十年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是无可言说。
“你也别给他们说!让李学濡一个人搁外边烂掉!”里面还传来大叔的怒吼,之间大婶一脸讪笑地关上了那道小门,朝我们走过来,摆了摆手:“抱歉,人年纪大了,容易生气。”
“没事没事,大婶!是我们问的太厉害了!”怂包说起客套话。
“那个,我还是想问”我很专注的眼神盯着大婶:“李学濡她在这周围的朋友,或许可以成为追查——找到她的线索。”
怂包微微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估计是觉得我有点过分。但是一点都不过分,我们现在是警察,是追查重大现金盗窃案嫌疑人的警察。
“哎还是要给你们说的,毕竟,你们是警察同志啊。”大婶叹了口气,悄悄看了一眼那扇小门,压低了点嗓音:“走,我们到外面去说。”她引着我们走到卷帘门外,打开了正上方的灯。一瞬间,郑氏修理行前的所有细节都被照亮了,摩托车部件,污黑的机油,被浸染的杂草。
微微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们开着车刚来的时候不开这个灯?
“你们估计来之前就知道了,学濡和沫沫是一对苦命姐妹。她们刚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没有工作,而且当时沫沫还没有成年,所以压力几乎全部在学濡的背上。”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起刚开始到修理行门口,郑大叔不让我们进去的场面。
“大叔一开始不准我们进来。”我插嘴道。
“嗯?”
“大叔以为,我们是,嗯,嫖客。”说出来这个词,莫名的有些羞耻感。我过去的工作,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事件。嫖客,或者是失足女什么的。
“啊你没猜错,学濡当时,选择了最极端,也是她说的,来钱最快的一条路。我和老头子当时劝了她很久,可惜”大婶眼里是出离的抑郁。
“这个事情,沫沫知道吗?”
“说起来,似乎不知道吧。每次学濡出去找那些人的时候,都会让沫沫待在家里。老头子也是谨防的很,嘴上没有说,实际上是严厉地隔开了沫沫和学濡的社交圈子。”
“她们也有社交圈子?”我问道。这个词,有些不太符合她们两人的处境。
“学濡的不提了,就是一群烂狗,社会的渣滓。沫沫还好,她自己也做过一些兼职,洗碗啥的。”大婶说起来,忽然有些微微兴奋:“沫沫之前还说自己想当幼儿园老师,去照顾那些小孩子!我家田田就和沫沫玩的特别好。”
幼儿园老师吗?想起之前,沫沫在极力鼓吹自己住的环境的时候就提到过,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孩子。凭借她的能力的话,应该能很快和这一片区域的小朋友们都打成一片吧,想必做个幼儿园老师是最为体面的工作了。
怂包在手机上敲着东西,是在做信息记录。我有点想让他把这个小细节也记下来,但是又觉得有些过分琐碎,也作罢了。
“学濡做这种特殊的工作,多久了?”
“从她出孤儿院开始吧或者说,从她到我们家开始。”大婶思考了一下,郑重地道。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这个事情,如果她没有明说,你们应该是察觉不到才对。”我抠住一个小细节,一步一步地把时间线捋清楚。
“这个啊家丑不可外扬啥的”大婶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
我理解了这层表情的含义。
是被抓住了现行?
“在,这里?”我没有直接点出,拐弯抹角地提示她自己说出来。
“怎么说很不可理解吧。一开始,我和老头子还以为是交了男朋友了。我们都特别高兴,为这俩姐妹高兴,总算是摆脱了两个人单独讨口子的状况了。本来那点房租我们都不打算收的,学濡这人骨子倔,自尊这点东西,在吃饭面前,算得了什么?”
“结果,是”
“对,发现,人有些不同。一段时间,就有不同的人,有时候甚至是几个人进进出出的。就在我们二楼上面啊,我们在一楼,看着那些人,那些烂狗,上楼!明明,我们已经把房租降到最低了,但是学濡根本就停不下来了!”大婶的眼光有些发红,手也开始不自在地摆动起来。
“后来,我们找她谈,谈了很多。房租的事情,男朋友的事情,最后到沫沫的事情。她说她妹妹不知道,但是,就算不说,明眼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吗?!况且俩姐妹还是住的一间房子!”
我惊异地看了一眼怂包,他点了点头。这么宽敞的二楼空间,两个姐妹是住的一个房间?
大婶说着,情绪有点失控,开始眼泛泪花。
“我做梦都想有个乖女儿!本来老头子给我说,不要管学濡了,把沫沫照看好就可以了,但是我放心不下啊!怎么能够放心的下啊!”她开始一抽一抽的,用手背擦着鼻子。
“大婶那么,你说的那些人,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可能要去询问,要找到李学濡,这是必要的。”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警察需要做的,不是体贴心情,而是追查案件,虽然这并不是我们的案件。
“学濡她到底做了什么,要你们这样子找她?如果是欠钱的话,我可以给她贴上的!到时候让她自首,可以少点罪!”大婶还是天真地请求道,几滴眼泪已经淌了出来。
如果只是简单的欠钱或者偷窃就好了。这个案件,表面上看并不严重,两万块钱。但是,如果是被人,诸如我这样的人,知道了定保市背后的一层关系,那么揭露出来的资金流动,可能在这基础上加三个零也没法算清。
“没办法李学濡,犯了很严重的罪。”我低低地看着大婶,有些内疚之感。
“难道她杀人了吗?”大婶颤抖着声音问道,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声。
这起案件唯一的死亡人员,是跳楼自杀的刘晓,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但是,对她的疑问,我在心里生不出反驳的想法。这和杀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恰好,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骆驼,并不能说这个稻草无罪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李学濡没有太大的危险,我们也只是走个流程,大婶不用太紧张!”我绷着肌肉,做出一个苦笑:“你只用告诉我们,那些所谓的朋友到哪里去找就可以了。而且,找到她之后,如果有机会,她是可以无罪释放的,如果口供上面没有问题的话。”
这倒是没有撒谎。
大神看着我,本来扭曲的脸逐渐舒展开,刹那间的放松有些让我感慨。若是没有脸上皱纹沟渠纵横,岁月之河弱水三千,郑大婶过去也是个标致的人物啊。她微笑着看着我,道:“那就好!找到她俩,让她们赶紧回来找我。你别看老头子那个样子,他心里也是对学濡心疼得紧的!”
忽然,她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着什么东西:“然后,是这个”
“这是?”我和怂包一起发问。
只见她发皱的手上,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那些烂人的地址,还有名字。本来老头子是准备杀过去一个个问候的,但是让我给拦住了,不过纸条没丢。现在可算派上用场了!”大婶脸上挂着几分得意的笑。
我盯着,准备接过来,想到一个东西,又问道:“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啊,老头子从学濡的本子上抄下来的。”
“啊,啊?!”怂包惊讶地喊道:“翻她的东西吗?日记之类的?”
颇有点青春期叛逆女孩家里痛苦的老父亲的味道。
“我不清楚,反正后面我就让学濡把房门上锁了,也没告诉她为什么。当时我气的啊,还以为老头子要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大婶提起来也是脸色不大好,可想而知当时有多生气。
“那好,谢谢大婶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用一下二楼房间休息吗,现在夜深了,也不太好找旅馆啥的”我接过来,讪笑着问道。
“招待警察同志是应该的!我们这边,沫沫和学濡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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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真的很狭窄,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宽敞。全都挤满了各种零件设备和报废机车,弥漫着一种劣质机油的味道。姐妹的房间在最深处,怂包检查过了,不过我没打算现在再去看一遍。夜深了,我打算休息一下。
感觉到手机在兜里微微振动起来。
“那个,怂包。明天,我一个人去查这些人。”我向他扬了扬那张纸条。最后我和他还是选择睡在车里,借着大婶给我们的被子。楼上只有一间房,两张床,睡女孩子的床,再怎么说也有点不习惯。
不过,想着她们一直是在这种机油味道弥漫的环境下起居,内心的疙瘩小小地再次纠结起来。
“啊?那群人可是法外之人啊!出意外怎么办,不行!”果不其然传来了拒绝。
“主要是,明天有其他事情要交给你。那个孤儿院院长,地址我已经查到了,就给你了,你去拜访一下。”说话间,我把地址通过短信发给了他。
“但是,也”
“就这样。你来之前,我都是一个人工作的,遇到的人要凶狠上许多。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不容他质疑:“好了,你先睡吧。我出去上个厕所。”
“那,行吧”怂包闷着头,在后座上,把被子蒙过了脑袋。
我打开驾驶座的门,走了出去。凌冽的夜风吹得我微微发抖,但是我不是为着吹这股风才出来的。
手机里面,老鹰的短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