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拿出了腰间的那个腰牌,细细的看着。
这个腰牌,是他拼死拼活得来的唯一奖励,从此,便成为了他活着的唯一信仰。
他说到时,我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眼角微泛着泪光,对他来说,那应该是一段最为痛苦的记忆。
他说原是蒙氏的死士,十岁那年因为被人诬陷放火之罪而进了蒙氏的地牢,成为了死囚。
牢中的他们都说,想要从地牢出去,捡回一条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蒙氏的死士。
不过想要成为死士,便要经过残酷的训练和严格的选拔。
但是即使如此,在那群死囚的眼中,蒙氏的死士依旧是非常令人向往的存在,他们每天都有好酒好肉招待着,而且只要完成了任务还能被赏赐黄金,更胜者甚至能成为死士统领,到那时候,便会无比发达。
可是他们不知道,真正变成了死士,并非他们想的那般那般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纪淮只觉得,自己做死士的那些年,他身体上的所有部分仿佛都不是自己的,那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在身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
绝对的服从命令,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每日都拿着他的长剑,一秒也不愿意放松,渐渐的,这甚至已经成为了习惯。
蒙氏多以文学著称,除此之外,他们最擅长的便是研究药理,制作解药。
数百年来,只有蒙氏的解药,才能缓解夏氏的蛊毒。
他很有幸师从了蒙氏内的一位医者,并且跟他学习了解毒之术,在自己十五岁那年,技艺就已经达到了出师的水平,蒙氏族长也因此,特地授予了他副统领的位置。
他也就此遇到了自己的大哥,死士统领,爀然。
他有时觉得,大哥对自己的好,已经超越了亲人,爀然虽话不多,但是对于手下的每一个死士,都极为用心,极为照顾。
逐渐的,纪淮在这冰冷的死士团体中,找到了那么一丝的温暖。
他第一次听到刘氏,也是因为蒙氏中的人传话到耳边,说公主要嫁给刘氏族长之子,他们还说婚书聘礼都下了,就等着接亲了。
他那时便想着,这刘氏是什么样的世家,族长竟然答应要将自己最宝贝的公主许配过去,为何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关于刘氏的事,他那一次才确切的知晓了。
他们说刘氏处于西北边区东部,对外也称刘家,他们隐居于山林之间,世上鲜有人知。
不过毕竟处于西北附近,因此刘氏也或多或少与西北有些往来。
刘氏家族世代习武,不屈于文学,其士兵的强大与西北夏氏不分上下,但是与夏氏相有所区别的是,刘氏习武之人轻功极强,多用飞刀,真正的腿脚功夫却略有不足。
他们在林间,自有一处别院,还在山谷间修建了上千根木桩,供士兵练习轻功之术。
因此世代从文的蒙氏,此次与刘氏联姻,不过就是为了从此以后两家珠联璧合,文武兼修,不至于造成夏氏一家独大的情况。
可是蒙氏族长依旧是失策了,公主早已与蒙氏一文坛子弟私定终身,要死要活的就是不愿意嫁去刘氏,族长也就公主一个孩子,最终还是抵不过,便狠心退了刘氏的婚约。
事情回到那一日,公主在文胥节后一日晨间被劫,蒙氏死士奉命立刻出动,追寻公主,最终纪淮将公主安然无恙救回蒙氏,但是他的大哥爀然,却留下拦截那批士兵不知下落。
族长大怒,因此命自己前往刘氏讨要个说法。
刘氏位于西北边区之处,一来一往也要将近十日的时间,再加上勘察,纪淮逗留了半个月有余。
他清楚的知道了,当日劫公主的并非刘氏,他知道那一批弓箭手身手非凡,但是刘氏之内只使暗器飞刀,亦或是长剑,根本没看见有弓箭所在。
可是他毫无头绪,若不是刘氏,那么又会是何人?
当他带着疑问回蒙氏复命之时,半途才得知蒙氏被灭。
他快马加鞭的赶到,眼前仅存的只有无数的尸体,将整个蒙氏蒙上一片死寂。
他的大哥,就那般倒在地上,千疮百孔。
世人都传,夏氏能够一夜之间灭了蒙氏,都是因为蒙氏的一个死士,爱上了夏氏的一位女杀手,然后透露了蒙氏机密,才被一网打尽的。
他还能看到,房檐上飘起的红菱,还有街上倒塌的喜轿。
众多蒙氏百姓,一时之间都自愿归于夏氏门下。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相信这个词,是世上最虚假的东西。
他快速的离开了,他本想一刀砍了自己随大哥而去的,但是他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性命,也留了一个机会。
他要留着这条命,替蒙氏报仇。
他最后带着唯一的希望,奔向了刘氏,他本想着借用刘氏之力,一定可以一举灭掉夏氏那样的无耻之族。
那几个日夜里,他只觉得心底深处寒冷的很,他本来最想逃离蒙氏的掌控,恢复自由之身,但是当他真正能够彻底的逃离,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他却看到了自己腰间的腰牌,心头也只涌上了报仇这唯一的想法。
不为别的,也为了大哥。
令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当他同刘氏族长刘戬说此事后,他非常痛快的便同意了。
但是刘氏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自己为刘氏制作蛊毒解药,为了防止夏兖满吉的狡诈,使用蛊毒等阴险之策,自己也十分痛快的便答应了。
可是十日之后,二十日之后,甚至一个月之后,刘戬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再给自己任何的解释和答复。
他只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盲目起兵。
虽然说的不无道理,但是纪淮却没有感受到他们的任何真心诚意。
就在一个雨夜,纪淮亲耳偷听到了,刘戬同其他族人交谈着,那时他才知道,刘氏根本没有帮自己的意思,甚至他们已经与夏氏有所关联,计划着共同占领西北,将来再推翻整个后梁的计谋。
自从那时起,他不敢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每个人,从来不管什么对错,只顾利益。
他好不容易寻了一个漆黑的夜晚逃离了刘氏的掌控,他想着,若是刘氏坐视不理,还与夏氏同流合污,那自己便仅靠着自己的实力,为蒙氏报仇。
可是逃离刘氏后,他却日日被刘氏的人追杀,无论他逃离到什么地方,那群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让他无处可躲。
纵使他武力再高强,也熬不过他们几十人日日的追击。
在上一次中,他不巧被人一刀伤了心肺,功力大减,他好不容易才逃脱了,找到了一间破庙修养,想着之后一路向东南,去到后梁城,可能会找到什么解救之法,但是他还没有行多远,他们便又追了上来。
在激烈的打斗中,他又身受重伤,还从山崖上坠落,滚到了不知名的地界。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被豺狼虎豹所食,反倒是遇到了男扮女装的我救了他。
在逃脱的过程中,他几次都想过自刎,但是当刀架到了脖子上的时候,他又没有下去手。
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因为腰间的腰牌,和脑海中爀然的脸。
当他昏迷后再次醒来,看到眼前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内心十分的恐慌,但是他不曾想到有一个人,不但救了他,还同他说了什么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之类的话,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还毫不犹豫的替自己挡了一刀。
那一刀,若是不及时救治,就会丧命。
可是她根本不畏惧的眼神,自己倒很难想象那是一个弱小的女子。
最终,他的心底还是没有抵挡住他们的满眼善意,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他竟然觉得心中轻松很多。
这些年,他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为自己说过话。
不论生死,都是蒙氏的人,这是作为死士,必须要懂的道理。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叫隐青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微微抬头眨了好几次眼,然后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殊不知那茶十分滚烫,可是再烫,也比不过他心头难以忍受的痛苦吧。
我第一次听关于西北的故事,当他说时,我能很真切的感受到,蒙氏被灭时的苍凉,也能感受得到他心中的份愤恨。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我也经历了相同的事情一样,眼睛有点酸痛。
“也许,是命中注定我们要相遇,也命中注定,我要替你挨这一刀。”
我不自觉说出的话,倒让他愣了。
我微微笑着,希望能让他的心底,感受到一丝温暖。
“因为我们有同样的敌人。”
此时我的眼中好像藏着一种不知名的光芒,而他缓缓看向我,有些疑问的眼神。
“你不是说你打算去后梁城内么?我们就是后梁京昭城的人。”
我说罢,隐青倒还眼神示意我不要多言。
可是就连很难再相信别人的纪淮都同我坦白了他的经历,那么我又为何不能相信他呢。
这世上,应该多的是信任,少的是怀疑。
我能看得出来,纪淮的眼睛中,有一种坚定不屈。
虽然经历了种种,但是他的初心,一直都没有改变,我很敬佩这样的人。
而且我能看出来,他是个武功极好的人,虽然因为遭受追杀而身受重伤,但是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恐怕早就已经丢了性命。
道同,相为谋。
我的笑依旧没有消失,就那样看着他,他也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