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1 / 1)

黑压压的地牢中,有一股铁锈和霉味,地上的杂草十分的肮脏和潮湿,甚至有的已经腐烂,从铁门外微微照进的一丝光亮落在了魏询的脸上。

他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睁开眼睛了,从上一次鞭刑过后,他就没有力气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作为后梁的大将军,作为吃过无处刀枪剑血依旧坚韧不拔的魏询,竟然在这夏氏的地牢中,受尽酷刑。

他早该料想到,那夏兖满吉是个恶魔般的嗜血狂徒,他永远都不会满足,永远都不会轻易的相信其他人,而自己就应该在那晚的夜宴上趁他没有防备之时一剑刺穿他的心脏,让他永别人间。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连拿起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他不时的会遇到梦魇,他好像看到了蒙氏的百姓在苦苦的哀求他,哀求他报仇,那一个个卑微又可怜的面目,让他心血翻滚。

还有出路么。

他艰难的睁开眼,头重重的向下垂着,他看到了那一束从铁门外照进来的光。

他记得数日之前漆黑的夜间,他还曾大声的喊着楚誉的名字,他当时说的是。

“楚誉,死了没?”

而从远方传来的声音,虽然有些小,但是非常的清晰,他听见他说。

“不敢比你先死。”

魏询听后安心的笑了,即使后来狱卒因为自己的大吼大叫还赏了自己好几鞭子,但是他依旧是笑着的。

可是现如今,他已经没有声音再去问了。

他只能默默的睁着眼,看着这阴冷的牢房,强忍着疼痛。

突地,他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虽气力不足,但是听觉灵敏,那个脚步声,这月,已经是第二次了。

恍然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过,他没有注意,所以没有看清。

不用看清,他知道是谁。

他刚这般想着,突然铁门处一个黑影驻足,恰好挡住了那一小束的微光。

魏询微微转头,脖子处的伤痕有些拉扯,还溢出了一点血。

这次他注意了,也看清了。

夏亦瑶缓缓侧眸看着牢中有气无力,满身伤痕的魏询,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还硬着脾气的大吼,不服管教,这次一看,竟然虚弱成了这般,现下,怕是说话都变得困难了吧。

“看什么看?”

可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开了口。

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只不过嗓子已经完全的沙哑,就像是一个病危的将死之人,没有一点口气,只能听出说的字。

毕竟这夏氏的地牢,就从来没有过完人。

她虽停下看他,但并不是想嘲讽。

她轻言道。

“还活着就好。”

然后她转身就走了,步子明显比刚进来要缓慢的多。

魏询知道她来是找谁的,她来了,就证明楚誉也还没死。

楚誉确实没死,可身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还能勉强说一些话,毕竟他之前不像魏询那般喜欢多嘴,较劲,所以少挨了好多鞭子。

当夏亦瑶走近,接着再走进的时候,楚誉略微艰难的抬起了头。

夏亦瑶走的很轻,她踏在那一叠叠的杂草之上,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她看着楚誉,相比上次,他更加的虚弱,所见之处皆有伤痕,衣衫也已经破烂不堪,隐隐约约可见胸前的皮肉,还有通红的鲜血。

而楚誉只是在她进门前看了她一眼,随后就又缓缓闭眸,他知道她来定是又要说些劝他交出军令的话,这些话他已经听腻了,不新鲜了。

“还有三日,就是月中。”

夏亦瑶说时特地走近了些,她这次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夏王,也没有什么任务和指令,她这次来,是因为自己。

楚誉无言。

夏亦瑶看着楚誉身上的伤痕,她就想到了爀然,想到了那样的冬日寒雪里,自己的短刀直直的插入爀然的身体中,当时他的血很热,而自己的手和心都很冷很冷。

就像自己现在这般,虽然还没有入夜,但是她却觉得有些冷。

“三日之后,你若不交出军令,你知不知道噬月蛊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誉听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倒不同于之前的威胁和警告,这次,她的语气中明显多了一种温柔和无奈。

可是这点细微的不同,又能在自己心中惊起一点波澜么?

当然不能。

他这时才睁了眼,小声的说了句。

“你走吧。”

他知道自己眼前站的这个女人,是欺骗了自己,并且给自己下了噬月蛊的女人,她每次完美的表现都是严丝合缝,不留破绽。

所以无论什么花招,他也不会再相信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结发妻子?”

夏亦瑶说出口的时候,不知为何,她自己的心底有了一丝触动,她来劝楚誉交出军令,不是因为夏王的命令,而是因为自己的心底,不想让他死。

楚誉的脑海中就在一瞬之间闪过了黎书的脸,响起了她曾对自己说过的,叫自己活着回来的话。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

可是他没有答应,活着回去。

他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然,他不会丢下隐青在府里。

他微微抬眸,注视着夏亦瑶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叛国,同样是死。”

楚誉这些天,已经将能想到的对策,方法,全部都想了一遍,但是他最终发现,他除了撑着让自己不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等什么呢?

等到三天后噬月蛊发作身亡,还是期望着能有一丝转机?

“我虽是夏氏的人,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夏王绝非好糊弄之人,你除了交出军令,没有其他能活着的选择。若你三日之内交出军令,你就能活命,而且夏王也绝不会立即攻打后梁,毕竟像他那般的人对于这种大事定会从长计议,所以只要你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最重要的是活着。”

夏亦瑶不知为何,她的言语突然激动。

她不知觉得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没有一点隐藏。

可是她看见,楚誉笑了。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么?”

楚誉轻易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刺痛了夏亦瑶的心,她这时才明白,原来被人相信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但是被人不相信,是会心痛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果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神情。

好像突然一下,心沉了。

没错,是自己害他成了现在的模样,他又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而自己刚刚那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语,听起来真的就像是伪装出来的一套说辞。

现如今,他应该不会再相信自己了。

夏亦瑶在离开之前,她停了。

她伸手到了腰间,貌似是赌气一般的拿出了那个小药瓶,然后转身塞到了楚誉的衣衫里。

她定睛看了他,说了句。

“这是夏清给你的。”

她说出这个名字时,心底十分解气。

然后她就走了,关紧了铁门。

楚誉看了一眼那个瓶子,他知道,那是噬月蛊的解药,月中及时服用,能够幸免于难。

他敢肯定,药是真的。

但是夏清,也是真的么。

他此时依旧如之前那般,看不透。

他还是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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