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太珞城,彩灯高挂,十里红菱,烘托出一种热闹喜庆的氛围,不过街上却是了无人烟,只剩下屋巷边的烛火,照亮了旁边的枯树。
偏近十五,月亮已经足够圆了,路过树下抬头的时候,只能瞧见树枝印在了月光里,朦胧之间,仿佛别有一番韵味。
我们的人马进了城,路过一片荒芜,最终潜伏在了夏宫附近的一处枯林里。
远远可见夏宫城墙上那些看守的士兵,一个又一个神情漠然,高高的提着烛灯向下探望巡视,根本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黑暗,遗漏一点点痕迹。
而我们全部掩埋在暗色之中,不敢升起篝火,只能在黑暗里彼此相望着,靠着信念支撑着。
随后,我清楚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黑影,她大步跨上城楼,目光扫视之处,稳稳的捕捉到了我的位置和眼神,然而我也就如此看着她,浅浅一笑。
夏亦瑶的目光转的特别快,从东边到南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
只见她突然转身朝城楼上的士兵说了些什么话,并且还挥了挥手,然后那些士兵就全部都下了城墙,只留下两个小小的兵卒,撑着疲惫的身子,抵着长剑靠在了墙上。
我们这才松懈一些,原地休整,吃了些粮食。
明日便是夏兖各槡大婚之日,传闻夏宫中会派歌舞者十里游街,分发彩钱,夜晚十分还会在夏氏平原之处升起飞天花灯,燃放爆竹烟火,总之其婚典之浩大,怕是后梁满城富贵也不能及的。
我曲着腿坐在沙地上,轻轻靠着纪淮的肩膀。
他坐的十分端正,这几天一路赶来也并不多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想着心事。
现在虽然有些黑,不过月色还是皎洁的。
我转过头,撑着脸看着纪淮,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高挺的鼻梁透着月光,看着他那双如墨的眼睛盯着黑暗,然后竟不自觉的笑了。
而他转头看我的那瞬间,我却觉得仿佛一切都停止了。
时间停了,人也停了,耳边的风停了,空中的叶也停了。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我的眼睛里,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脸,月亮的微光照亮了他的一只眼,而另一只则陷入了黑暗里,他低着头,离我离得近。
我记得之前,他一定会躲开,然后我会说玩笑一般的取悦他,他只是皱着眉头。
可是与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仿佛很多事,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
他缓缓伸手,替我理了脸颊上的碎发,他的手此刻有些热,触到我时,我却觉得有些痒痒的。
我大大的微笑,也伸手去抚他的眉头。
“纪淮,你不皱眉的时候,就现在这般的时候,真的有些好看。”
我本以为他听了会欢喜,谁知他立刻收了手,眼神突变。
他克制住了,没有说话。
我觉得他可能是觉得好看一般都是用来形容女子,他一个男子,听了可能觉得我是在说他太过秀气,不够有男子气概。
“你武功如此高强,我真的特别佩服,而且你舞剑时英姿勃发,我觉得十分有气势。”
这般说,他应该会满意了吧。
可是他表情依旧没有变,甚至还转过了头去,不再看我。
我想了许久,也不知到底哪一句说错了,而且我也不敢再说了,怕又惹了他不快。
许久之后,我竟抵不过浓烈的倦意,就这般靠着纪淮的肩膀睡着了,毕竟在我的心中,他真就如同我的亲人兄长一般,有他在,我也十分安心。
殊不知,在我睡意深沉之时,他缓缓地低了头。
他看着肩上靠着的女子,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之后,你就要回到他身边了吧。”
纪淮略微叹息的一句,只有自己和这黑色听的见。
他轻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能够有灭了夏氏的机会,毕竟给蒙氏报仇是他一生所求,是他活着唯一的动力。
只要明天能够杀了夏兖满吉,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
可是他如今,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早就发现自己对阿锦的感情已经有所不同,但是她终是别人的妻子,而且他们夫妻二人互相深爱,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之后,阿锦还是会回到她该回到的地方,那么自己呢
到底是同她一起回到后梁,还是继续留在这个从小生长的西北,然后重整蒙氏
他还没有答案。
他此时的内心是慌乱的,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后半生都见不到阿锦,那么自己可能会一辈子怀念,一辈子觊觎。
若是能同她一起,哪怕就是以兄长的身份,但是只要能在她身边护着她,看着她,也总比自己孤寡一人相思成疾好得多。
后梁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阿锦的故乡羌勒又是否真的有她说的那么美,她口中那个叫尧胥的人骑射是不是真的厉害,自己倒真的好奇。
只愿,一生相伴,就算只是在身侧,也已然足矣。
纪淮看了一会儿月光之后,便也靠着身后的枯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楚誉小步踏在石路之上,偶尔遇到丫鬟行礼,他便低头示意,纯白的衣襟在晚间也依旧夺目,身后墨色的长发飘动着,一股清冷之姿。
不时也会有几个丫鬟故意上前,眉目示意,口唤公子,就楚誉来夏宫并且成为辅相这么些日子,已经收到不少女婢因其相貌投怀送抱,然而他都及时退步,毫不触碰,也不会留情面。
冷漠的眼神之下,只藏了为一人的温暖。
最终谁人都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就突然消失在小道中的,就像化作一缕烟,瞬间就散开了一般,了无痕迹。
再次出现时,楚誉站在一间屋外,身影被屋内的烛火照耀的修长,他拿着扇子,眼角看了一眼四周,确定了什么之后,才缓缓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他是来问一些话,顺便做个了断的。
他一直记得皇后的那一句,生为皇室之人,就算你不争权利不抢地位,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他们恨不得把你拴在他们脚边,做他们的狗。
楚誉从小不出风头,不仅是为了保命,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地位名利。
可是若有人因此觉得他好欺负就站到了他的头上,他也绝对不会跪地求饶。
他看不了可悲之人,更看不了可恶之人。
如果他在乎了,他就会挣脱一切。
说什么猫狗,他楚誉,只会全部都直接一脚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