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予醒来之前好像是遇到了梦魇,只见他双手紧紧的攥着被褥,满头的虚汗,我替他擦拭的时候还能听见他的口中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待我微微附身去听了真切之后才知道,他唤的是娘。
我猜想他一定是梦见了秋娘在世时,受人欺辱的景象,又或者是梦到了秋娘去世的当晚,他心中的悲痛万分,随后他便从而梦中惊醒了过来,直直的坐起了身子,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急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而他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之后,却不顾我的阻拦就这样下了床。
“你背后伤重的很,刚敷上了药膏,还是好好躺着休息吧。”
我十分担忧地看着他,然而此时羡予的眼睛里,我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病重到毫无思考能力的人,略显颓废的站在那里。
他强忍着背后的疼痛和心里的不适,朝我行了礼。
“娘亲,父亲说了,罚我今日在书房思过,既然羡予做错了事那就一定要接受惩罚,而不是一直在床上躺着,所以羡予现在就先去领罚了,娘亲不必担忧。”
说罢,羡予便推开了门,外面的冷风瞬间侵袭进来,灭了桌案上的一只烛火,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拦,只见他已经在暮色之中走远了。
“少爷也真是个倔脾气,都伤成这样了,却还要去领罚,这初冬这么冷,万一他身子要是撑不住可怎么办啊。”
南双见我并没有急忙上前去拦羡予,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她边说着,边握着拳头急得轻轻跺脚,眼神在我和暮色之中迂回。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桌案上那只熄灭的烛火,并且一直看着它的缕缕灰烟在屋子里缓缓飘散。
“随他去吧,这孩子心中有数,今日他既然做错了事,那就让他自己好好的想想吧。对了南双,你等会准备一件厚衣给他送过去,再让厨房备一些糕点和滋补的热汤,书房那处迎着风口,还是不能让他伤势加重。”
“是,王妃娘娘。”
说罢,我便起了身,迎着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大步跨了出去。
我只觉得心中一直顺不平心气,自从白致昇这个角色出现以后,我仿佛日日脑海中都会纠结错乱一番,就连吃茶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我的脑中都没有一刻钟清闲,现在倒好了,羡予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我的心中是更加的不安了。
今日他的那两位同窗一定是戳了羡予心中的痛楚,所以他才会一时没有忍住,但我更加担忧的是,从今以后,羡予会不会又被更多的人说闲话,若他这么小就要背负这么多人的针对,那我真的很难想象他的心中会滋生多少苦楚。
当我一路寻思,然后慢步回到屋内的时候,发现楚誉同之前一样坐在桌案前,不过今日他的手中不再有什么卷宗,而只是微微闭着眼,然后用手撑着上额,他那黑长的发丝披下来,脸上尽显疲惫之意。
我入门入的轻,悄悄的关紧了门窗,到了他的身旁,我知道今日他心中也是有不快的,他虽担心誉王府的声誉,但他却更加担心羡予的将来,所以他打羡予的时候,心中也一定是不忍的,毕竟我记得隐青同我说过,平时就连府里的下人,楚誉也是不忍大声训斥的。
我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轻轻的坐在了他的身旁,他此时缓缓睁眼,见我一脸的担忧之情,便接过了我手中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今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下手重了”
我没有想到竟然是楚誉先向我开口,我本来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去安慰他一番,虽说我心下也乱得很。
我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然后手臂搭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这孩子今日在夫子的课上心不在焉,甚至还出手将两位同窗殴打,确实做的不对,所以应该责罚的。但是我觉得你今日的言语和神情确实凶狠了一些,为什么你不先询问一下羡予致使他出手打人的原因呢这样一来,他心底最起码能获得一丝安慰。”
听了我的话,楚誉垂了眸,他此刻的眼神在烛光的反衬下显得更加暗淡了。
“黎书,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在宫中学堂读书,有一次学士出了一道题目,太子和其他皇兄皆没有想出答案,唯有我一口答出,可是就是那一次看起来光辉的时刻,我却被他们围堵在皇宫后院,他们不仅以我母亲的事情激怒我,还以我在皇后脚下维诺是从而耻笑我,当时我心中也是突然就冒出了一腔怒火,差一点就动了手,我想那次若我出了手,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而我也能好好的出一次气,可那次出了气得了一时之快又有什么意义呢,若是我当时真的动了手,那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不仅仅只是被父皇派人罚几下板子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此生,都不能再回到京昭城了。”
楚誉回忆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透明的光点。
“所以黎书,作为像我们一样有身份的人,一定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一步踏错就无法挽回,一时的快感会在一眨眼之间就烟消云散,后面接踵而至的,只会是你想象不到的灾难。今日我就是想让羡予知道,从今以后不论他听得别人多么难听的闲话,都要克制住自己,因为他是誉王府的人,现在他只是挨了我的板子得了个教训,若是将来,他得到的可就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人见缝插针的加害和居心叵测的报复,若是真的想让那些人闭嘴,就唯有自己站得直,站得稳,只要别人找不到你的差错,你便可以屹立不倒,等待最合适的反击。当今的我与太子,想必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完楚誉的这一席话,我不免惊叹。
原来楚誉和太子的仇怨从那么早就开始积累下来,而且楚誉竟然还记得一清二楚,如今一切也确实如他所说,当初不满他和嘲笑他的人,也都得到了报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不可急于一时,不然反倒可能会害了自己。
“今日羡予的举动,已经在京昭城掀起了哗然大波,所以我必须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誉王府的小少爷不是好当的,也让他明白什么是错的,而且错误的观念绝对不能继续滋生,若是他因此记恨我,或者有所不满,然后选择回到白致昇的身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那我也不会阻止。”
楚誉的一字一句,十分坚定,就像是提前背好的文章一般。
而我默默的握着手,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