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以后,我就没有在府里见过楚誉。
有时候坐在屋内喝着热茶,难免会听得外面几个丫头的闲聊。她们说楚誉近日都在书房歇息,不知道是因为又多了许多公务事,还是跟王妃娘娘闹了不和,总之他每日神色都不太好,也鲜少说话。
而我自是不在乎他们外人会怎么传,反正我即将回到羌勒,至于这誉王府,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了吧。
如今的府内外不仅在流传我与楚誉不和的消息,还在传楚誉即将成为太子的消息,他们说陛下和几位大臣都十分看好楚誉,并且自楚誉从西北回来之后,便受得众人拥护,宫内许多老臣现下都辅佐在楚誉左右。
而我听罢不过是随手拿了一块果糕塞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嚼。
他果真还是要成为这后梁的太子,也是,在这后梁皇室之内,应该也只有楚誉的才智谋略,才能担当的了太子之任。可是如今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念他的家国,而我,也有我的家国。
更何况,我就要走了。
听说落妃用了纪淮制出的药后,痨疾缓解了许多,她还因此特地去谢了纪淮,然而纪淮不过是微微颔首,谢绝了她送去的珍宝。
而我和纪淮经过这么一段日子的休整,身体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几乎每日都会去查看他的伤势,而他也会替我诊脉,终于就在前几日,他身上的伤都结好了痂,而我的脉搏也顺畅了许多,腹中胎儿也已经正了位,如今已安然无恙。
我私下派人去备了两匹快马,暗中收拾好了包袱。
当我找出我的那只麻鞭的时候,我尝试着轻轻挥舞了一番,然后我便发现自我记忆恢复之后,无意中也回想起了之前练功时掌握的诸多要领,所以现下我的鞭子也能耍的十分利索,甚至能称得上是鞭鞭致命。
我的这些打算,除了纪淮之外,再无其它人知晓。
就连南双也只是觉得,我如今还沉浸在往事里,还在生楚誉的闷气,等到过一些时日,等我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淡忘掉之后,便会慢慢好起来的。
而我有时候也会顺着她的话岔,故意说一些想要快些放下的假话,这样谁人都不会怀疑,只要没有人怀疑,我便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走得远远的,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揪扯了。
我给羡予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是说我走了,至于我要去何处他不需要知道,更不要想着去寻我,我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待在誉王府,将来也定要成为一名忠贞之士,成为正人君子,好让他的生母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这样,我也就算不负所托了。
我与纪淮决定了,明日晚间便出发,他定睛看着我,半天才终于说了一句。
“好。”
近日的后梁竟然都没有落雨落雪,反而是一片大晴之势,街上的人也都在说这几天定是吉星高照,福事将近。楚誉要当太子的消息已经在京昭城内传得轰轰烈烈,百姓也都是一片拥护之声,这看似大好的势头,楚誉却没有一丝欣喜之意。
他记得当初父皇第一次说要立太子的时候,自己真的有动摇过。
皇后娘娘对自己寄予厚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坐上太子之位,给她的脸上添些光彩,而自己当时也想着,若是真的当上了太子,那是不是从今以后在这皇宫中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可是这样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就是无心朝政,也无心卷入这场风波争斗之中,他只不过就是想平静地活下去,这一辈子,都飘渺在尘埃之中,最好是不被任何人察觉。
后来自己成为了誉王,便也觉得只要能逃离皇宫,那也算得了个好的结局。在朝中他除了与魏询交好之外,从不招惹朝中其他势力,只是做好分内的事,并不会想着出什么风头,就这样,他才安安稳稳的活到了如今。
但是现下一切都不同了,楚泓已经被罢免太子之位,而自己也得到了父皇和诸位大臣的青睐,就连上次入宫见到皇后时,她也是对自己喜笑颜开,还说着什么若自己当上了太子,她便可以扬眉吐气的话。
楚誉纠结了数日,终于在今日,要去给父皇一个答复。
当他走进龙枍殿的时候,发现皇上正坐在殿内的桌案旁批阅奏章,而他身边的王公公朝自己颔首之后,便轻声小步的退下。
“儿臣,拜见父皇。”
楚誉恭敬行礼,而皇上此刻抬了眸子,见状道了一句。
“既然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罢,皇上便放下了手中批阅好的奏章,抚了抚自己颚下的白须,伸手去拿了一旁的药膳。
只见他屏息凝神,一口就将那极苦的药膳倒入了口中,然后十分难忍的下咽。随后,他立刻又喝了一口清茶,去了口中的药气。
“如今,我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说不定今日闭上了眼,明日就再也醒不来了。”
皇上说时,神色平静,好像已经看透了他口中所言的生死。
而楚誉听言起身,身姿笔直,这样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君王的气质。
“父王乃是真龙天子,威仪天下。所以一定会万寿无疆,福寿延绵。”
皇上倒是轻笑。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明白,是人,便逃不过生死。倒是你,对于太子之位,到底想好了没有?”
皇上开门见山,看着楚誉的眼神之中满是期待。
而楚誉微微点头,表情认真严肃,单看他的表面,根本就看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父王,儿臣回去仔细思考了一番,也将父王的话反复斟酌,最后儿臣觉得,身为后梁子民,确实不能过于索求私欲,而是要担当大任,一心为国。儿臣虽然还有诸多不足之处,但是父王与各位老臣都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自然也就不想有所辜负。”
皇帝听言,脸上渐渐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面前这个才俊之子,突然就想起了楚誉很小的时候,最爱在这龙枍殿内跑来跑去,十分欢愉洒脱。而他如今的沉稳干练,忠义贤孝,也是众皇子远不能及的,如若江山在他的手上,定能不负所托,励精图治。
“好,你能明白,自是最好!”
皇帝激动的起身,眼眸间的欣喜洋溢着,可是此刻的楚誉却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父王,儿臣可以担当太子职责,辅佐父王左右,只不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楚誉说时,眼睛里微微地闪着亮光,那道亮光,也是他今日来此的唯一目的。
“什么事?”
皇帝这才明白,相比于太子之位,很显然楚誉口中所言的事于他才更重要,其实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心中容易思虑的太多,还总是为难自己。
可能也是因为他从小就在皇后宫中长大,所以顾忌的自然就比别人多一些。皇后并不是一个讨好的性子,誉儿在她的宫中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所以现下他不喜权威,小心谨慎,应该都是在那个时候就养成的。
此时楚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
“父王,若是儿臣成为了太子,不知可否从父王手中调一批精兵?”
楚誉抬眸之际,剑眉微蹙,目似剑光。
后梁的精兵一般都是由皇帝手中的军令才可以调动,至于去西北之时陛下将军令交付楚誉,是因为迫于形势危难,但从西北大捷归来之后,楚誉便将军令归还。
后梁精兵得了魏老将军的的亲传,因此十分骁勇善战,甚至比魏询手下的虎狼军还要再厉害几分,可是后梁精兵一般不可随意调动,除非盛大的战事才会出击。
皇帝明显是不知其意,可是他也明白,这小子也并不是想要手握兵权。
“你也知道,后梁精兵一般不可轻易调动,除非是有大敌入侵,或是在国灾国难之际。可是现在天下安稳太平,你却想调精兵,这又是出于何意啊?”
皇帝费解。
而此刻楚誉目光凝练,仿佛在无形之中汇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只等着在一瞬间爆发。
只听得他郑重的说道。
“儿臣,想要攻打羌勒。”
皇上听了此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好像被他这么一解释,这理由倒更是说不通了。
“你说什么?你要攻打羌勒?”
皇帝的再次确认,得到了楚誉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可知你的王妃便是那羌勒的公主,当初后梁与羌勒也是因为和亲才会走向和睦,这一年之久,我们与羌勒可谓是珠联璧合。现下你却说你要攻打羌勒?那你可考虑过你的那位王妃么?”
皇帝此刻倒觉得自己并不是气恼,而是有一些好奇,好奇能让楚誉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到底会是什么。
可是楚誉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王妃便是羌勒的公主,他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了解。
“父王,儿臣所说的羌勒,并非您所认为的那个羌勒。不知父王是否还记得,当初一路护送王妃来到后梁的那位?王么?”
皇帝沉思之后,还真想起了一些。
“那?王不是王妃的亲叔叔么?当初说是因为羌勒可汗临时有事,不能前来参加婚宴,才会由他一路护送。怎么?他与你攻打羌勒又有何关联?”
“禀父王,羌勒的可汗,早在王妃嫁入王府之前,就已经身亡。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位?王一手操控,如今,他已经成为了羌勒正主。可儿臣听闻,此人野心极大,上位之后便开始攻打周边小国,侵占了多方土地。在羌勒之中,他也苛刻百姓,剥削无情。所以儿臣觉得,能够做出弑君篡位之事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的盟友,甚至将来还会对我后梁不利,因此,儿臣才想着要攻打羌勒,一是想为后梁扫清敌手,二是想为王妃以及老可汗,报仇雪恨。”
皇帝听罢,属实有些惊讶至极,他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自己竟然能够毫不知情。
羌勒一直都以老可汗的名义同后梁往来交好,自己本以为是老可汗身体不适,才会处处都让那个?王出面,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那?王的计谋。
如此看来,誉王王妃,也是深受其害。
而楚誉思考了多天,这才终于看清了自己。他觉得纪淮那晚说的话没错,她想要做的,自己不应该再去阻挡,论谁经历了此番巨变,都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安生度日。
阿苏?害死的,是从小陪伴她的阿爹和兄长,若是此仇不报,她此生都不会心安。
而自己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帮她护她,同她一起承担,也许这样才是证明自己于她真心的最好办法。
可是那阿苏?并不好对付,仅是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楚誉才下定决心同父王开口,只要有了后梁精兵,此战便大有了把握。
黎书想要杀的人,是那如嗜血魔徒一般的亲叔叔,既然她要报仇,自己便替她报仇,这一次,他不会再想当初一般,轻易将他放过。
“但是誉儿,虽然那?王确实可恨,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此战一起,便会牵连众多,而且万一要是败了,那将会给我后梁带来无尽的灾祸啊。”
皇帝说时的表情,略显忧虑。
楚誉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呢,所以他早在来前就已经同魏询商讨了一番,魏询说只要下定决心,那他担保此战必将大获全胜,那?王手下的兵将虽然厉害,但是不过万人,可他魏询手下百万大军,又怎会有败得道理。
征战沙场的事,魏询向来都十拿九稳,自己必然信他。
“罢了,看在你曾为后梁立过大功的份儿上,这一次,我依旧将军令交予你手。只不过誉儿,你必须答应我,安然无恙的回来。”
这最后一句,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楚誉听到心中的时候,有一些触动。
他接过父王交至他手的军令,那熟悉的玉石光泽,在这无边的晴空之下,闪烁着不同凡响的光芒。
可是他没有想过,在不日的建储大典之上,竟然听到了一个自己十分不想听到的消息。
那时他刚换上太子蟒袍,准备戴上金冠时,隐青焦急的跑到了殿内,本来自己还怪他为何如此莽撞,之后便听得隐青失措的一句。
“殿下,王妃于昨夜离了王府,至今都还没有回来。”
她走了。
因此,那日的建储大典之上,并没有见到太子殿下。
楚誉赶回王府之后,看到的除了一封黎书写给羡予的信之外,便再也没有看到其他。
他知道她应该是回到了羌勒,可是陪在她身边的,依旧不是自己。
那样的失意,只让他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满心期待,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