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平整而光滑,仿佛镜面,映着天空的蓝,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一位少年闭着双眼站在大地之上,似是中心,也不是中心。
不知何时,少年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看向了脚下,脚下倒映的他也看向了少年自己,可表情却截然不同。
少年平静,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皱一下眉,倒影挣扎,仿若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突然,那倒影仿佛挣脱了什么。双手抬起,化拳为掌,少年不动,那倒影也不动,倒影动了,少年却依旧没动。
倒影的掌慢慢挥出,离大地越来越近。
没有声音,也没有异象,只是这片大地,碎了。
“又是这个梦么?”黑夜中,传来了一声叹息,月光微亮,却映不出黑夜中的面容。
烛光慢慢照亮了屋子,映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紧皱着眉头,略显稚嫩的面容竟有一种沧桑之感。少年的五官看起来并不精致,若是丢进人群中,怕也不好寻找,可是身材线条却极好,不是块状的肌肉,仿若野兽般的凝实。
“似乎从我度过了朦胧的年纪起,这个梦,就伴随着我。”少年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也不经常,只是印象颇深,每当那地面碎裂,就会醒来。”少年摇了摇头,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只是隐约感觉,梦中的场景似曾相识。
“上一世,这眉心的印记便存在,这一世,却依然有。”少年摸了摸额头,表情很复杂,“我本以为带着记忆转生,是好事,可这黑色印记,却是噩梦。”少年回想起了上一世死亡前的恐惧,连身躯都有些微微发抖。
“难道我这一生,也要再次经历那种痛苦?”少年握紧了拳头,“撕咬着,就连灵魂也被撕咬着。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少年松开了拳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今天,是母亲的忌日,也是我与她约定的日子,早些去吧。”少年拿起了角落里的背包,陷入了回忆当中。这是他五岁的时候,猎杀的猛虎皮制成的,那一次就连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会九死一生,可他却赢了,战利品便是那猛虎。
这背包,是少年的母亲亲自为他缝的,说是辟邪,能保他一辈子平安,少年虽不信,可依旧视若珍宝。
“云儿,等你长大就背上这背包,和爹爹一样,替天下人治病,最好能找一个娘这样的妻子,不要漂亮,只要能理解你。”少年的脑海里回想起了自己娘亲的话。
“像他么?”少年自嘲地摇了摇头,“不过他至少,会活的比我久。”、
少年背上了背包,走到门口,随手拿起了一个木牌,大笔一挥,然后挂在了门上。
“此次远行,已是无缘,望珍重。
盖云留字。”
这少年名为盖云,是赵国大青县城旁,王家村的一名小郎中,别看他只有十二岁,可治起病来那却是远近闻名,不仅县城县令曾经拜访过他,就连赵国都城中的大官,也曾经来这里求他看病。
可虽如此,村里的人却对盖云没有半分好感。六岁时,盖云的母亲就已经去世,他的父亲也到处替人看病,只留下他一人看家。盖云十岁那年,山中的山贼大当家中了奇毒,他的父亲很快就被山贼抓住,但却宁死不从,最后被山贼杀了喂狗,只送过来了一个头颅。
若是仅仅如此,村民本应该感激盖云一家,可盖云竟然无视了所有人的劝说,将那山贼毒解了,虽然那山贼从那件事以后,就从未抢劫过王家村,可但凡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没有正眼瞧过盖云。
渐渐的,村民了解了盖云的性子,流浪汉,逃犯,甚至前一秒还辱骂他的人,只要有病,只要能治,他从不留手。更神奇的是,盖云看病从来不向别人要钱,别人愿意给多少,他就收多少,别人就算不给,下一次来,他还是会治。
久而久之,外面的人越来越客气,每逢治病都尊称一声“盖神医”,还会捎些名贵的药草过来。可村子里的人却越来越放肆,不仅连小孩都当着面叫他傻子,而且看病也没有再给他一分钱。
赵国并不大,大青县已是最西边,若是快马加鞭,只需向东三日便可到达海边,可这赵国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不仅没有战争,甚至连其他国家的信息也没有半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大青县城西边的大青山,这山脉横断了整个赵国西南部,仿若天堑,不仅阻断了交流,还阻断了人们的认知。
“娘,这大青山后面有什么呀?”似乎年幼时,每一个孩童都有这样的疑问。
可每当问起,身旁的娘亲便会笑呵呵地回答道:“这大青山啊,后面当然还是大青山了。”
盖云自然不信,他之前所在的世界,比这大得多,有汽车,有飞机,山脉过去,会有大陆,海洋也可以横渡,而且还是一个星球,并不是平的。
盖云的步伐不快,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而不远处就是他父母埋葬的地方,这是村子后面的一处荒地,四周环绕着小树林,村子里死了人,几乎都会埋在这里。历年历代,慢慢让这里形成一处墓地,足有几百处坟头,比村子里的活人,还要多一些。村子里曾经出过一名状元,仕途有成后回来想迁祖坟,可请来的风水先生却说这里与地府相连,死后会让魂魄强大,免于受苦受难,那名状元也就不了了之,只是每逢清明过来祭拜。
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信奉鬼神之说,不少猎人猛虎都杀得,却不敢独自上坟,都会相邀一个伴儿。盖云自然不在乎这些,他本就死过一次,而且本身的认知,也不会相信鬼神之说,不过每次来此处,他都隐隐有一股亲切之感。盖云不懂,思索了许久也没有丝毫头绪,也就不再理会。
盖云将碑擦了一个遍,祭品也摆了上去,点上了三炷香,便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说来也是奇怪,人这种生物,许久没有人沟通,慢慢也就习惯了孤独。”盖云磕完了头,盘膝做在了地上,他似乎在对死去的母亲说,可更像对自己说。
“上一世,我孤苦无依,仅有的两个朋友,也都离开了我。虽有权利,可周围却没有任何能说上话的人。反倒这一世,过上了常人的生活,您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感受到了母亲的存在。”
“您总说我不像个孩子,可始终却把我当作孩子,其实我懂,很早的时候就懂,你爱父亲,可他却没有回应。他追求名利,却惨死他人之手,他固执己见,让您不治而亡。”
“您相信了他,我懂,那是因为您爱他,甚至愿意付出生命,可我恨他,因为在我看来,我可以救您,而他阻止了,真是不知他如果如我一般,带着记忆,去了我所生活的世界,他会不会悔恨。”
“算了,这些不重要。”盖云看向了天空,天空微亮,仿若刚刚睡醒一般,“十年的约定,我在此处救了无数人,如今我十六岁,也该走了。”
盖云的神色有些黯然,“不知这一世,我能活多久,三十五岁?又或者更早。那份绝望,那份痛苦,似乎也要再经历一次。不过,翻过这大青山以后,看看外面的世界,也算得上半分希望吧,人有了希望,也会努力活下去呢。”
盖云背起了背包,向着山中走去,他步履轻盈但却坚定至极。
东方的太阳慢慢升起,四周起了些许微风。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四周的翠绿慢慢浮现,只是到了这处墓地,却戛然而止,只有黑色的土地,依旧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