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殿气氛凝滞,宫人们提心吊胆忙碌了大半夜,此时早已疲累不堪。有大胆的婢女趁着离寝宫尚远,偷偷打了个呵欠,旁边立时传来一声低喝。
“懒婢,不要命了?仔细绷着你的皮,若是待会进去惊了那位,可别想要脑袋了。”
那婢女忙慌慌的道了声:“是,奴婢记下了。”
这呵斥的人便是昭德殿新任总管元陆,他原是在御书房近身随侍皇帝的,内务总管林光秀死后才调任到皇帝的寝殿。
皇帝寝殿自不比其他地方,这总管一职更是招人惦记,因此元陆是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敢稍有出错。
他匆匆训了婢女两句,脚下却不耽搁,捧着熬好的参汤如捧命根似的往寝宫内室去。
此时内室只有太医们在,以杨全德为首,几名老资历的太医跪在一边商讨病情,另有两个年轻的太医为床上的人清理伤口。
皇帝端坐龙塌,全副心神都在那占了龙床的人身上。
元陆不敢乱看,只低着头放轻脚步,将参汤奉到皇帝面前,轻声提醒道:“圣上。”
见是续命的参汤来了,皇帝忙将薛历川扶靠到自己身上,他先将他舌底含着的参片取出来,这才从元陆手中接过汤碗,舀了一勺吹散热气后,送到薛历川嘴边。
“历川,这是续命的参汤,喝下去吧。”
其实薛历川早已陷入昏迷,皇帝的劝哄哪里听的进去,万幸他牙关并未闭合,汤药送进嘴里还能吞咽,如此这般,一碗参汤见了底。
皇帝急问道:“杨卿快来看看,怎么样,可有起色?”
薛历川此前一直用参片吊着气,他虽失血过多外伤严重,但好在未伤及肺腑,另有大把的灵丹妙药用着,伤处其实已无大碍,按理这会儿该清醒了才是,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气息奄奄,无奈下杨全德才想着用加大剂量的参汤试试。只是这汤药刚下肚,哪有那么快起效的,但这话杨全德却是不敢直说,只得告了罪上前,装模作样的察看一番。
只是这一察看,倒查出问题来。他将手指搭在薛历川手腕上诊脉,越诊越心惊,到最后竟‘唰唰’流起冷汗来。
皇帝见他神色不对,心下不由自主跳了两跳,他忍着心慌轻喝道:“查出什么了,说!”
杨全德退后一步,重重磕了两个响头,这才颤声道:“回禀圣上,薛大人这……这是中了剧毒之物!”
皇帝惊怒不已:“混账!为什么没及时发现?!”
“臣该死。臣观薛大人脉象极像中了‘赤藤’,但‘赤藤’此毒霸道无比,服下后不出一刻便会断气,且薛大人此前脉里也并无此兆,是已才未早作禀告。”
皇帝面色铁青,下意识楼紧了怀中之人,察觉掌中尚有体温,这才冷静下来,“既如此,你现今如何敢下断言?”
杨全德战战兢兢道:“薛大人血亏之症有些日子,‘赤藤’此毒见血相融,才会发作的快,臣推测便是因此薛大人体内的毒物才会延缓发作,此时已显现出明显的中毒之兆了。”
“就是说,现下他止了血补了元气,反而加快了毒发?”
杨全德并几名太医‘咚咚咚’磕起头来,一迭声道:“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你既然知道了他身上中的是什么毒,可有解救的法子?”
“这……‘赤藤’毒性烈且少见,臣虽知道解药的方子,手上却没有成药,即刻调配也怕是……怕是来不及啊!”
“废物!”皇帝盛怒之下简直想砍了这帮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想对策。薛历川之前一直在雷无宗手上,最有可能对薛历川下毒的也就是他了,太医院这帮人束手无策,看来唯有再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皇帝重又扶着薛历川躺下,因是毒物发作,他现下面色极差,几乎形同死人,皇帝见他如此心下大恸,却一丝也不愿往他将会殒命的方向想。
“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给朕吊住他的命!”
皇帝起身下了命令后,便大踏步出了内室。到了院中挥退四周宫人,这才打了个手势。
两条黑影瞬间出现,恭敬的跪在皇帝面前,“属下东尾、东箕,见过主子。”
皇帝道:“青龙可有传回消息,雷无宗现在何处?”
暗卫中名为东尾的答道:“回主子,青龙大人的消息,除雷无宗外,乱贼一党已尽数歼灭,雷无宗现在押送地牢的路上。”
“去通知青龙,让他把雷无宗带到这儿来,要快!”
“是。”
声刚落,两个暗卫便没了影。
皇帝心知自己的暗卫动作迅速,但无奈还是心焦不已,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既想进去看看薛历川的情况,又想留在这快点从雷无宗身上拿到解药,如此煎熬当真痛苦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龙终于将雷无宗押了过来。
雷无宗此时狼狈不堪,被青龙手下一推,便跪倒在地上,他无力起身也不挣扎,只认命般道:“皇帝陛下要杀要剐请便吧。”
“把解药交出来,朕饶你不死。”
“解药?……”雷无宗费力抬起头,忽而冲皇帝笑了起来,“想要解药就拿出诚意来,若是再像这次一样出尔反尔,雷某可没地儿哭诉去。”
“你欲如何?”
“把我放了,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告诉你解药在哪。”
皇帝盯着他,忽然道:“你没解药。”
“毒是我下的,我怎么可能没有解药。皇帝是不想让你那位活命了吗?”
“既然是你下的,朕问你,你下的是什么毒?”
“……总之是要命的毒,皇帝若是不信,再拖延下去等人咽了气,什么解药也救不回来了。”
任雷无宗再威吓,皇帝心中已明白那下毒的人绝不是他。
其实关心则乱,皇帝早该想到,雷无宗拿薛历川当筹码,就算要下毒害他,也绝不会选毒性发作快的‘赤藤’,被抓来之后也不会闭口不提,而应是第一时间拿来做交易。
下毒的另有其人。
知道这个事实却令皇帝心中更加惶急,因为对这个下毒的人毫无头绪,要想找到解药更是难上加难。
雷无宗还在叫嚣:“姓薛的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快将我放了。”
“薛公子中毒了?”
这一声惊呼却是出自武沉袖之口,暗卫们不知对她作何处置,这才也带到了昭德殿来,她来的慢,刚进殿便听到雷无宗喊的话,是以脱口而出。
皇帝抬头见是她,似是绝处逢生,疾走两步到了她面前:“历川中的‘赤藤’,你是江湖人见多识广,可有办法救他?”
“我……我只听过此毒,身上并没有解药,”武沉袖心下着急,暗恨自己紧要关头帮不上忙,她烦乱的绞着手指,忽想起身上还有一物倒能有些用处。
她从荷包内掏出个圆口小瓷瓶,递给皇帝:“这里面是小还魂丹,虽然不能解‘赤藤’,但能抑制毒性,多拖延些时间。”
皇帝接过瓷瓶也不细看,忙又回了寝宫内室,武沉袖不放心也跟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内室的门,便与慌慌张张出来的元陆打个照面。
元陆嘭地跪地禀道:“圣上,薛大人他不好了!”
“怎么回事!”
皇帝赶到塌边,杨全德正招呼其他几人按住薛历川挣扎的身体,他手持银针连扎了薛历川身上十几处穴道,手下却还不停。
旁边一刘姓太医解释道:“圣上,薛大人情况危急,杨大人为他施针,阻经脉、延缓血流,应可保薛大人一时性命。”
‘赤藤’不仅发作的快,更是剧毒之物,薛历川挣扎不止,昏迷之中喉咙里仍嘶吼不断,显是痛苦之极。
“都让开,”皇帝挥开手边一人,自己抢上前,他从那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喂到薛历川嘴里。
那药丸芳香四溢,瞧着即非凡品,入口即化,不过片刻便见成效,薛历川慢慢停止挣扎,脸色虽仍不好看,气息却平缓了许多。
皇帝这才轻呼出口气来,额上却是冷汗津津,足见慌张。
喂药时因为没有禁制,薛历川挣动之中令皇帝挨了不少拳脚,他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底下众人却是惊的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都下去吧。杨卿,你即刻回去制药,万事不得耽搁,速将解药呈上来。”
“臣遵旨。”
“元陆,你随杨院首同去,听他差遣,打点琐事。”
“是,奴才遵旨。”
见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唯有武沉袖无措的站在一边,面上神色极是担忧,显然是想瞧一瞧薛历川的情况。
皇帝将薛历川身上被褥盖好,朝武沉袖示意道:“近前来吧。”
武沉袖忙快步走到床前,见薛历川面容平静,呼吸平顺,这才放下心来。
“多谢你的药。朕听说这几日都是你在照料历川?”
武沉袖摇了摇头:“只是恰巧和薛公子落难到一处,还多亏薛公子救我出来。”
皇帝皱眉,又问道:“今日你们可曾吃过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除雷无宗以外,可还有接触其他人?”
“我与薛公子同处一室,吃喝都是同样的东西,不可能是由食物中毒。晚间我们要逃走时,倒是有个自称越桃的男子来过,但他也未与薛公子有接触啊。”
“越桃?他是什么人,可有说些什么?”
“他自称‘梨香园’的戏子,薛公子说他是名叫袁连凯的叛贼同党。他为了袁连凯之死要报复雷无宗,所以助我们逃走。”
“此人连雷无宗都要报复,肯定也要报复朕了。历川身上的毒定是出自他手!”
“啊!”武沉袖低叫一声,“我想起来了,薛公子身上的外衣佩剑都是他送来的,‘赤藤’是粉末状,若他将□□洒在衣物上,那毒即可借由伤口融进身体里。”
“你们逃走肯定会遭追捕,受伤在所难免,哼,好计谋,”薛历川身上衣物在与雷无宗手下恶战时已破烂不堪,为他处理伤口时已换了下来,只是到底已经侵入身体了。
皇帝朝虚空唤道:“命玄武去‘梨香园’把越桃抓过来。”
暗处传来一声“是”,便再无声息。
皇帝转身去照料薛历川,却不妨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他眉头紧锁,隐有痛苦之色,“怎么回事,他怎么又要发作了?”
“不碍事,这只是前兆。只是需得快点拿到解药了,否则薛公子还是挺不过去的。”
杨全德那里在加紧赶制解药,玄武也去捉拿下毒的人,如今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唯有等了。
皇帝不甘心的狠砸了下床柱。他皇宫太医院内集医学圣手、天材地宝无数,却到底与江湖武林不同,疗伤祛毒之物少之又少,如现在这般境地只有束手待毙,怎不教他无力。
玄武回来的很快,只是带来的并非好消息,“主子,越桃在‘梨香园’小楼自缢了。属下在他身上并未搜到解药。”
“‘赤藤’这样的毒,他一个小小戏子不可能会有,必是从别处得来的。他死前与谁有过来往?”
“‘梨香园’老板说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小楼,没与外人接触过,只是白日里托人送了封信。”
“查清楚那封信是送给谁的。调动所有暗卫,务必把解药给朕找出来。”
“是。”
此时已近卯时,外面小太监请示道:“圣上,该是早朝的时辰了。”
“去大殿传旨,今日罢朝。”
“奴才领旨。”
武沉袖见他对薛历川如此上心,其中心思不言而喻,倒是不用再问个清楚明白了。
时间流逝,薛历川的情况渐渐危急,皇帝几如困兽一般,这时却听倪勇在外间禀道:“圣上,御史大夫家三小姐求见,说是有‘赤藤’解药。”
“快,让她进来。”
“臣女叩见圣上。”不多会,一女子进来恭恭敬敬跪在下方,正是曾在‘梨香园’赠物求嫁的宁婉芊,她显然已知道了皇帝的身份,见了皇帝并无半分惊讶。
“你有‘赤藤’的解药?”
宁婉芊从袖中掏出一方缎面锦盒,双手奉上道:“这里便是解药,求圣上念在臣女献药的份上,答应臣女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