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虞莫盈的话,慕容风未知可否。但掌柜的脸上有微微的诧异,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商贾这事,他倒没什么疑问,可这个姑娘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有那么好的手艺么?
虞莫盈则继续漫不经心地看起其它的脂粉来,直到门口多了一阵烈马嘶鸣之声后,她瞬间就打起了精神。
“宋公子,你今天怎么来的比平常晚了?”掌柜的又重新挂上笑脸,友好的目光瞥向从门口信步前来的宋楚天。
从他话里就知道,宋楚天是常客了。虞莫盈迟迟没有转过头去,她的身体在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僵硬。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世,她现在该已什么身份去见他。是虞施的女儿,还是萧烨的义妹,华熙国的孝敏公主?
无论是哪个身份,想必,都是让宋楚天深恶痛绝的。他对华熙国皇室和虞施的积怨并不亚于她。
也许知道他能平安地活着,就是最大的满足了吧。虞莫盈心想,林老爷把消息带给萧烨,萧烨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宋楚天,即使是远至西夜国,萧烨也会想办法斩草除根。
她可得想想,怎么能让宋楚天继续去过平稳的日子。
“内人的身体有点不舒适,我带她先去看了大夫。”这时,宋楚天已经走到了柜台前,开始在各色的脂粉上挑挑拣拣。
等他走近了,慕容风拉了她一把,虞莫盈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挡住他的路了,便匆忙地把釉彩圆盒拿起,往一边挪了挪。
“那宋公子先慢慢瞧。”掌柜想着如果虞莫盈真能把梅雪膏调制出来,那是极好的。可看她此刻只字不提,他不免猜想,她不会是变卦了吧。
“姑娘,方才你说,你能调制梅雪膏的事,还作数吗?”
虞莫盈错愕了一下,便撇过头回道:“作数。你带我去你后面的院子看一下,有没有需要的配料。”
掌柜立马殷勤地把掀开柜后的粗布帘子,把他们三个人都请了进去。
直到帘子再被放下,虞莫盈都还能感受到背后有光朝她直直地投来,而她无法回头与自己的哥哥相认。她的神思有些许的呆滞,脚步停在了帘后。
然而,下一瞬,她的神思就是更加的呆滞。
“宋将军,多年不见,本王今日能否有幸与你小叙一番。”一把清朗有力的声音透过帘子,分毫不落地进入到了她的耳中。
那个她在内心深处,尽可能地想埋藏的记忆被重新唤起。虞莫盈的眼眸上渐渐地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赫连煜……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能感到自己心上的一道裂口被放大。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时至今日,这种感觉又被进一步地放大。
“砰”的一声响,手中的彩釉圆盒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大瓣,里头的膏体也呈块状地撒在地面上。
“我最后的一盒梅雪膏啊!”掌柜立即心疼地进来,捧起地上的碎渣唏嘘不已。
后头,另外一个脚步声也在逐渐地离近。虞莫盈的心是紧张地直跳,她很熟悉那股清冷初雪般的气息。
但是,她并不想见到他。无奈中,她只好往角落里躲躲再躲躲。慕容风在看到她的表现时,眼里闪过一丝未能轻易被人察觉到的锋芒。
赫连煜绕到柜台边,看到捧着碎粉出来的掌柜,再把目光转到了被搁下的粗布帘子上。里面再无任何的响动。
他在进来时,感到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影进去了,难道那是错觉么?还是真的熟人在里面?
而他刚刚想走进去一探究竟时,宋楚天叫住了他,“我藏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你们找到。既然殿下远道而来,那宋某理应招待以礼相待。此地说话不宜,请殿下换个地方详谈。”
“好。”赫连煜略微顿首,旋即收起心中的疑惑,转身和宋楚天出去,一人骑着一马,离开了这家脂粉铺。
他们走后,躲在帘子后的虞莫盈也迅速地走出来,带上红杏,坐上他们在门口的马车,跟着两个人的后面,快马加鞭地赶去。
掌柜慌张地跑出来,在门口呼喊道:“姑娘,你说好要去后院调制,却打碎了我的梅雪膏,又没给钱,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同行,做人要厚道!”
被落下的慕容风则不动声响地塞了一锭金子过去,堵住了掌柜接下来的话。
望着前方几个远去的背影,慕容风默默地摇了下头。
乌兰城一处喧闹的集市广场上,有很多异族人士在用西夜国的语言探讨着炼金术,也有穿着奇特的人在围着篝火跳舞,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祈祷。
虞莫盈跟着赫连煜和宋楚天两个人,驾马车驶过集市,走出这片绿洲,到了荒凉的郊外,迎面望去即是绵延起伏的一座沙山,里面有一道状似于月牙的清泉。
据说,这座神奇的沙山经风一吹,会发出些悦耳的声音,人只要用耳朵仔细地去聆听,就感觉是沙子在唱歌。
此地人烟甚少,她也不确定驾着马车是否会引起两人的注意,就先把马车停靠在官道上,走在一行驼队边,跟着牵引骆驼的胡商一起,隐藏了自己。
沙山下的小村子中,有着成排的瓦舍,宋楚天的家就是其中的一间。
赫连煜和宋楚天把马拴到了篱笆上,就一起进入到院落中。
虞莫盈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敲开了隔壁人家的门,她和红杏借口向人家讨口水喝,就在隔壁的院落里坐了下来。
两家的院子仅以木篱笆相隔,上面爬满了葡萄藤。这个位置,恰好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又不会被发现。
“夫君,你回来了。”见宋楚天回来,他站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夫人不禁喜上眉梢。
但是,当她见到宋楚天身边的赫连煜时,她的眼眸便不由得冷凝住,眼角那浅薄的笑意则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恐惧。
而赫连煜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也稍显诧异。
须臾,他感觉到他们两个的表情给宋楚天带来了不小的疑问,便诚然夸赞道:“宋将军真是好福气,像宋夫人这样的美人,连皇宫中都没有几个。”
宋夫人听了后,赶紧露出友善的笑容,她回了句,“哎,你看我,在村子里待久了,都见不得什么世面了。我们家鲜少有客人来,今日见到这样一位天人般的公子,竟是如此失态。”
“我去为你们准备一些茶果点心。”
他们后来的话暂且打消了宋楚天的疑惑,他向来不拘小节,也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多时,宋楚天已然坐定好,把宋夫人端过来的就把一个粗粝的瓷碗推到了赫连煜的面前,里头盛了中原的茶水。
“殿下以后就不用再称呼我宋将军了,宋某现在不过就是一介草民。”
宋楚天把眼眸转向于一旁的草丛,简单的话语中却喊着千帆过尽的沧桑感。
“你和尊夫人就打算永远隐居在西夜国,不想回到故土看看吗?”赫连煜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茶碗,将它全然饮下。
这茶是粗糙的茶叶泡制成的,茶水略微有些混沌,可细心的宋夫人撒了一点桂花末进去,使整碗茶的品味上升了不少,并没有让它次于高档的茶叶。
他还有故土吗?宋楚天的嘴角涌现出一丝冷笑,心里是一阵阵的灼痛。想起当日,他率兵在战场浴血奋战,却被一道萧烨强行召回呈都,也通敌叛国罪打入天牢的情形,他都觉得荒谬。
他以前的亲人没有一个是在世的,他华熙国的家早就没有了。后来,辗转至北溟国,他又得到淮王赫连辰的重用,再度为将,可惜,他在赫连辰身上看到是各种平衡掣肘。
这些最高权位继承人的心都被皇位蒙蔽,他看到是一片阴霾。心灰意冷之下,他离开了北溟国,来到西夜国安顿下来。
“我们暂时是这样打算的。在西夜国,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身份。只要这里能容得下我们,我们就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沉吟片刻,宋楚天回道:“殿下来寻找我,无非就是希望我再回战场。”
“可是,人要是在曾经失去过最美好的一切后,对来之不易的幸福会更加地珍惜。从今以后,我只想和她过平凡的日子,生死不离。希望殿下不要再劝了。”
“天下万民大多也是我们夫妻的这种心态。殿下若真有心,宋某就请你,想方设法,让两国井水不犯河水,使得黎民百姓能免于战火,安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错!”闻言,赫连煜把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茶沫从碗中扑溅而出。
“你只想当个平民百姓,可当今的天下,不是一个太平盛世,你们得到的不过是一时的安宁。“
“西夜国能容得下你们不假,可萧烨对这块肥肉垂涎已久,只是由于距离遥远,还有北溟国的牵制,他才迟迟没有发兵西夜。可近日来,他已经调集了数十万大军到华熙国的西北边境。”
“他已是蠢蠢欲动,开战是早晚的事。待战火一开,你和尊夫人都免不了颠沛流离。”
“宋某相信凭借殿下的能力,要制止一场战争并不是难事。”茶水有些洒到了宋楚天的指尖上,他却不去擦拭,“宋某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人,深知战争更多的是作为统治者的扩张工具。”
“以普罗众生的生命为代价,这般残忍血腥的工具不要也罢。还请殿下把心力放到如何休战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