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煜略一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虞莫盈微顿首,继而说道:“这个罢免,不一定就是非要直接去罢免鄞州知府。鄞州知府和鄞州的大户们沆瀣一气,如果想要直接罢免,弄不好就会有一场暴乱。”
“殿下可以采用一种踩一捧一的方式。等瘟疫过去后,殿下刚好可以借着这回,说鄞州知府有功,对他进行褒奖,而对于鄞州的大户们,不仅不去表彰他们,反而需要他们出资,给鄞州城的百姓们做补贴。”
“而这项差事,就交由鄞州知府去做。殿下只管对外宣称,鄞州知府的功绩有多大,将从大户们贡献出的资产中,抽取一部分做为对他的奖赏。”
“如此一来,鄞州城的大户们对鄞州知府,肯定是心有怨言。他们不会忍气吞声。如果闹起来,殿下就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治鄞州知府一个治理不利的罪名,换上新的有能之士上任。”
说着,她的眼眸中竟是有闪闪发亮的光芒。
在场的其它谋士们,心中已然是刮目相待。
但是,她说的这种方式,仍然是有后续问题的,就算换了一个知府,要怎么样才能杜绝官商勾结的情况。
即使赫连煜信得过一个又能之士的品行,可日子久了,谁也不能保证人心不会变。
“新的知府上任之后,出现类似的问题呢?也跟对付现任知府一样?”有的人问出了口,“如果是那样,殿下该是得放多大的精力在这事上面。这种方式,终究是不能治本。”
听着他们的对话,赫连煜眸光轻闪,并未多言。只是偶尔会给虞莫盈几个肯定的眼神。
虞莫盈深吸了一口气,信心十足地说道:“这的确不能治本。所以,重点就是在于新官的就任方式。每一任知府在每个州县的在任时间不能超过三年。”
“以三年为期,各州的知府可以实行调任。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任知府要跟当地的大户熟络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当地的大户们,会考虑到知府的在任时间。”
“他们会犹豫,会盘算,在新的任免制度下,他们去结交每一任知府的成本,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在这个时候,就要给每个州,安插一个检查刺史,监督每任知府在任期间的行为。”
“如此一来,官商勾结的事情,就会少很多。我不能说永绝后患,因为这个事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根除。”
这一下,所有人看向虞莫盈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赫连煜的唇角微微勾起,夸赞道:“看来本王这回带你出来,收获还是不小。”
座下也渐渐地有了赞叹的声音。
然而,这时,有人质疑道:“那虞姑娘,是否还有另外的赈灾措施。你刚才说的不过也是其中的一种手段。赈灾工程浩大,需要从方方面面着手。”
其实,他们的心里不是没有想法,而是这个少女让他们感到好奇,他们倒要听听她接下来还能说出些什么。
虞莫盈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微微笑道:“我的另外两个想法,则是瘟疫好了之后,鄞州城和其它几个患上瘟疫的州,农业都已凋敝,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复原。”
“殿下不妨可以考虑免除这几个州,三年的税赋,给予他们足够的复原期。”
“此外,我们来往鄞州的途中,看到沿河地区,都还剩有昔日草市的影子。瘟疫之后,这几个州也亟需更多的金银,当地的百姓可以谋生的路子,可以再加上一条。”
“给几州划定规定的商业区,鼓励商贾的进入,提高他们的地位。在农业还没复苏的时候,将商贸交易暂时视为重点。”
虞莫盈吞咽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话都说完了。
末了,她补充道:“这些想法,我当是拿来抛装引玉了,在座的每一位,估计都会有更好的主意。”
幸而这是在北溟国,如果是在华熙国。这鼓励商贸活动的事,她说了也没有用。
华熙国向来轻视商贾,商贾的地位很低,吃穿用度都会受到朝廷的限制。
尽管各个王公贵族都有自己的产业,但是他们都是藏着捏着,外人也只能猜测一个大概。
而来到北溟国的这些天,她观察过了。北溟国虽然也是把农业看得最重,可是,它没有像华熙国那样,对商贾进行打压。
可能是和西域各国交好的关系,在北溟国,朝廷只是将铸币、冶铜、盐铁等几种产业悉数攒在手里。对于其他的商贸活动,相较于华熙国,则会自由很多。
在北溟国的大街上,商贾们也是能够大摇大摆地坐最奢华的马车。京城中的各家酒楼和楚馆,行家都能说出幕后的老板是谁。
房间中,静谧许久,大部分人对虞莫盈,此时,已是改变了原先的看法。
他们愈发觉得,除了身份地位之外,无论是从品貌上,还是聪颖程度上,这个少女,都能够配得上赫连煜。
而且,她不会表现的锋芒毕露,把他们的风头都抢走,而且留下了空间,可以让他们能够有继续发挥的地方。
这般的进退得当,连他们都不得不服。
赫连煜会心望了虞莫盈一眼,然后,他对其它人勾唇浅笑道:“大家尽可以畅所欲言,你们的建议,只要是能用的,本王都会给你们记上一功。”
他是顺着虞莫盈的话说的,他也不能以为虞莫盈是一昧地想要邀功。
于是,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的好不痛快。
当天,的确是有几项举措,是容易实施,又能立竿见影的。
不过,谁也没有忘记身为一个女子的虞莫盈,提出的几个连他们都自愧弗如的措施。
他们都忘了,虞莫盈原先仅仅是华熙国,一个卑微的相府庶女。
数日后,在赫连煜等人的努力下,鄞州城的瘟疫也很快得到了控制。
虞莫盈说的那几种方法,很快就被推行开来,效果比意料中的还要好。
从此以后,在鄞州百姓的心中,赫连煜和虞莫盈,就是被神话了的存在。
赫连煜一行人回京才那天,全城的百姓都来给他们送行。
华盖马车上,鹅黄色的帘幔随风飘摇。
风卷起帘幔的一角,马上的赫连煜窥见鄞州百姓成排送行的盛景,轻握住虞莫盈的双手,心里已有一阵阵的暖流涌过。
经过了这么多日子,他发现,虞莫盈能让他迷恋上,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的许多想法,都可以跟他的相契合,而且,虞莫盈不是像以往表现的那般,对别人是抱着冷冰冰的心。
他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她真正的性情就是如此。
她是有感情的,对染了瘟疫的百姓,她会有所动容。也许对天下的众生,她是能够怀着一种悲悯之情。
马车前后,布满了朝廷的侍卫。马车外,百姓们欢呼雀跃,整个鄞州城,一扫前些日子,瘟疫所带来的阴霾。
“阿盈,你愿不愿意跟我共同守护这片天下愿景图。”赫连煜转头笑问道。
他的笑,在初秋的季节,像是吹来了一阵春日里和煦的微风。
虞莫盈顿时愣了一瞬,没有开口回答,但是她坚定地反握住他的手。
她的表现已经说出了她的答案。
不过,在虞莫盈的心里,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若不是那是赫连煜的愿望,她是不会愿意去考虑天下什么的。她更愿意报完仇之后,做一个游走于九州,自由自在的人。
只是,既然赫连煜是认真地对待她,对两人的未来,都有仔细的筹划。那她也是会付出努力的。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有多深的隔阂。他们要在一起,总是要各自做出一些妥协。
道路两旁堵满了人,送行的队伍从城中排到城外。
在那一天,他们记住赫连煜的同时,也记住了一个叫虞莫盈的女子。
虞莫盈说绽放的光芒,从鄞州延续到北溟国的京城。
此时,远在京城的赫连羽炀,半夜梦见了往事,惊得从龙榻上坐了起来。
他的手在额头上轻轻拂拭,拿下来后,看到了满手的汗渍。
贴身伺候的宫女,连忙掌灯,来一旁准备听吩咐。
赫连羽炀掠过了她们,把最为信任的公公叫来。
“几日前,独孤天师就告知朕,说是不日就会回到京城。这几天,他有没有传其它的消息过来?”
这几日,他头疼的厉害,能关照到的事情也不多。这夜,算是好了一点,他就想起了独孤昀的事。
公公躬身道:“回禀陛下,独孤天师已经在今日就回到了京城。他还进宫了一趟,但是他担心你的身体,就没有让奴才通报。”
“朕知道了。”赫连羽炀略一颔首。
可就在公公以为他要躺卧回去歇息时,赫连羽炀却是下了榻,让宫女们替他更衣,然后,大步地走出门口。
对紧跟不舍的公公和侍卫,他则是摆手道:“你们不必跟来了。”
他的话,没有敢不从。
刹那间,赫连羽炀往外走了好几步,顿时觉得清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