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至苦至寒,却也有着阳光灿烂的时节。这一场狂风暴雨,恰如润生万物的甘露,蕴养着磅礴的生机。
铁武吟诗感叹,心中似有所悟。铁三锤收拾好行囊也来到洞口,感受到一股温润之气,不由得面露喜色。
言道:趁这雨水尚且温润,正好为那干尸掘个坟茔出来。铁三锤转身取来一只小铁铲,得意的向洞外走去。
啊~哈——!一声悠长的叹息,将铁三锤踏出的脚步定下。身体激灵灵打个冷颤,缓缓转身看向铁武。
同样探询的目光,使得二人动作一致的摇晃着脑袋。你们搞什么鬼呢?
瘪猴挤过身来一言
“鬼”字,兄弟二人顿时汗毛乍起再难言声。当见到黄绫底下那具干尸已然坐起身来时,瘪猴也石化一般定在当场。
这一幕不仅惊悚,更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开始蠕动喉的胫,和与那声长长的叹息,说明这具干尸竟然是活了。
以尸还魂并非绝无之事,可干尸还魂岂非
“岂有此理”么。干早的种类很多,自然形成的普通干尸最为少见,不过除了尸气重些却没什么害处。
而且魂魄早已散得干净,只待霉消尘解,是绝然不会复生的。湘陵山有一支专司赶尸、炮尸的道宗传承,名为符安宫。
(湘陵山,符安宫?)此宫自有秘术,可将魂魄暂时或永久封于尸身之中。
送尸回乡的可解封、散魂、安葬,永久封魂的就会用来炮制,炼化成各具能力的僵尸。
可无论哪种,都不会复生肌体恢复人类功能。传说中确有灵尸之说,可那种东西绝不会出现在人间。
如此大谬之事,三人岂能不心生恐惧!就见那干尸此时已经抬起双臂,将那黄绫平托了起来,而且还无风自摆的浮动着,渐渐盘旋干尸的头顶之上。
那是佛衣!铁武见宏一尊者的法像,黄绫中流转起的金光就是佛纹无颖。
于是问道:这佛衣从何而来?铁三锤愣怔半晌才支吾道:是在洞中拾到的,本想用来引火却被兄长抢去。
铁武闻言心思复杂起来,既惊恐又疑惑,心中还有着强烈的期待。果不其然,那件佛衣突然金光大盛,映得周遭景象都为之一顿。
骄阳仍在跳动、天空仍是明朗湛蓝、含露欲滴的花草、冷俊巍峨的山岩、都似那定格的画片再无灵动之感。
显得干涩、呆板、生硬、而后开始扭曲、波动,最后化作一道绿被抽离出来,灌入尸身之中。
他……,他真的……,真的活了么~!铁三锤的牙齿咯咯作响,含混不清的兀自说着。
铁武紧紧抿着双唇,虽然早已恐惧到了极点却仍在期盼着。瘪猴认命般的闭上双眼,再不敢多看。
那具干涸的身体,随着精气灌入,似乎唤生起亿万颗迎春的种子,眼见着身体饱满、鼓涨起来。
那双无尽茫然的眼睛也放出了神彩,一抹璀璨如耀的星光闪烁抚罩在雪山之巅。
他双拳握实,突然高举向天,随之砰的一声震响,覆于身体上的污秽尽被震脱下来。
刚刚还是一具丑陋的、干瘪的尸体,转眼间就奇迹般的鲜活起来。佛衣适时而落,遮掩住这具完美身体的春光。
七年啦……!干尸噫语一言,就听噗通一声,三人同时应声而倒。此人就是铁武为之入狱,避祸山野,苦苦追寻的显圣天王。
历时七年历尽坚辛,可见到真圣却被吓得昏厥。世间可笑如叶公者,却是甚非少见。
天王大人还阳归世,身体机能虽然尚需稍适恢复,神智却已清醒。五感六识之敏锐,足以捕捉小虫啃食草叶之声。
拳掌间涌动无穷力量之感,令他不禁破空长啸直入虚空。灵魂深处的欢呼,就该如此释放。
生命战胜绝望的喜悦,就该如此表达。回想起枯坐山巅七年之感,天王大人不禁暗自唏嘘。
头顶日晒风霜,心神陷入无尽的蒙茫,唯有一丝清明却只能告诉自己多痛苦。
个中滋味、体会如何,只有自已知晓。脖胫、手肘、躯干、腰腹,最后双腿也伸展开来,这才缓缓起身,努力的摆脱僵硬向洞口走来。
探身试了试三人鼻息,随手将他们提出雪水,手提肩扛挟入洞中。将他随手扔在兽皮之上,开始翻找起来。
选了套衣衫穿戴整齐,又将酒食吃喝殆尽,可三人仍未醒转。无奈下,只得独自思索。
可记忆中只有海正怀三个字存在,其余关于自身来历内容尽皆不详。只模糊记得曾与一雕像相撞,而后掉入山崖枯坐至今。
失忆!怎会这般遭糕。海正怀暗自苦恼着。不知身在何处,对这里又一无所知,该当如何生存都成了问题。
脑中记忆空空如野,只有刚刚醒转时的经历还算清晰如新。可想到此处他却突然紧张起来,赶忙低头察看自己的四肢、躯干,摸摸头脸耳鼻眼嘴……,就连手指都掰开细细数了一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自己并未发生异变,还是活生生的人类。
“人类”一词闪过脑际,不由得想起了人类的属性。万物之灵长,胎生于父母,启灵于命魂。
七道精魄筑命息而吞吐,唤生机而延年,蕴肌体而增寿。可
“人类”属性中并无不死不活之状,我又怎得枯生七年之久呢!已然干至成尸又活了回来,这已超出人类属性的范筹,可自己仍然好端端的活着。
海正怀胡思乱了一夜,而那三人直到次日天明方才幽幽醒来。三人如出梦魇一般,迷蒙着双眼酸软无力的坐起身来。
你们睡得倒是沉稳~!三人没有完全清醒,听到人声就顺口应道:是……啊!
三人同时应口显得有些怪异,而转瞬间那幕惊悚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三人侧头看去,惊得跪缩起身体。海正怀眉头一皱,问道:为何这般表情,你们很怕我吗?
一具保存七年的干尸复活,任谁见之岂有不怕之理。可三人脑中早已空白,唯有铁三锤还记得一事,
“跑”。见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穿出洞口,可随后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兄长救我!铁武一惊就要起身,海正怀却拾起绳索随手抛出。
就见绳索一紧,手腕一抖,铁三锤又被拉回洞中。唉—!海正怀叹声笑道:你是缺心眼还是少根筋啊~,逃跑就逃跑,干嘛直接跑下山崖呢。
这个死法倒是死得痛快,是吧!小人一时慌不择路,这才……。铁三锤支吾难言,瘪猴却接口道:不知上尊是哪位大能降世,小人贾生先给您磕头了。
瘪猴虽非盛州人氏,可不管怎么说也是承道之人。尽管际遇坎坷,可这见识绝非铁家兄弟可比。
这以尸还阳之事虽然超出了他的认知,可途中有着诸般诡异之术,或许这位大人修得什么特殊功法,只是枯竭身体并非真的死去。
而且观其言谈举止确无异类之处,这才开口相寻。瘪猴虽是胡猜乱想,论其实质倒还靠近事实。
海正怀见有人答话,而且还这般恭敬,心中暗自窃喜。于是将模作样的道:你叫贾生~!
很好,起身吧。瘪猴本就胆小,岂敢应承。于是颤巍巍的应道:大人台前不敢造次,小人跪聆圣训方可安然!
本大人叫海正怀,经历一些变故才来到此地。至于是何等变故,却是已然忘却。
七年来枯坐于此,深陷茫惑之中。似在沉睡,又似在抗挣着什么,犹如亿万轮回,其苦不堪言道。
人家尊称大人,海正怀索性认下。不论何时都是上言好发声,下言无闻者(名句)。
与三人初识相交,就算反应有异想要暴起伤人,也会忌惮一二不是。可三人闻言错愕的样子令人失所望,海正怀只得继续言道:醒来时见三位昏厥于此,担心天寒地冻就将你等移入洞中,这才得缘结识。
本大人记忆全消,自无圣训交待。不过倒是有些事情想问。你等可还方便?
恭请大人垂询!小人等当据实回禀,不敢虚言以待。铁武此刻镇定了下来。
此情此景虽不同于心中所想,可大略不错。三人相继开口,海正怀很是满意。
于是在僵硬的脸上挤出几分笑意,言道:如此甚好!……。可言未出口,三人惊得立刻低下头去,身体又再颤抖起来。
海正怀抚了抚僵硬的脸颊,无奈的又绷了起来。问道:你三人因何出现于此,可知本大人从何而来?
回禀大人!小人铁武,这是小人胞弟三锤。小人等到此为的是寻访天王踪迹。
七年前……铁武将如何受宏一尊者所托,来到天殿如何见神像红光乍现,破石飞升。
如何入狱、如何被救、如何寻找天王踪迹,尽数言道一遍。七年来,铁武不知斟酌此事几千还是几万次了,此时道来却是如数家珍、清晰明了。
铁三锤见兄长与瘪猴都曾发言,他又驴唇不对马嘴的,将生平家世交待个清楚。
顺便贬损瘪猴一番,将其劣迹道个清楚。铁三锤此举虽然有些小人之嫌,可所言尽道实处,饶是瘪猴巧舌如簧,也不敢在海正面前胡搅蛮缠。
只道了声,
“小人深有苦处”就低下头去。海正怀思衬半晌本不想责怪什么,他心中所想
“这关老子屁事”。不过既然虚倚上尊之位,对三人所述还是点评一番的好。
于是道:据你等所言,你兄弟二人却是守诺重信、勇毅坚贞之人。不过在本大人看来,尚有迂腐、狭隘之处。
竟守梦境之约,又涉夺命之险,而且还执念追寻,真叫人思之不解。如你这般
“实诚”之人,实乃本大人仅见!铁三锤自持刚正,却犹有过甚之处。贾生劣迹颇多,可在本大人看来却无大恶。
况且不论他心思如何,于令兄却有救命之恩。这般当面揭短岂是厚道!
而且贾生面色暗沉、体态孱弱,令有苦衷也未可知。谨尊上尊大人训戒!
三人一口同声,可心中感受却各自不同。铁三锤心中不服,铁武虔诚受教,而瘪猴已然眼框湿润。
可海正怀却无心此节,续道:实不相瞒!当日天王神祇并非破石飞升,而是本大人挟光摄来将其撞碎。
而后被反震于山崖之下,这才枯身七年之久。原来如此!小人肉眼凡胎,不察上尊大人降世之详。
小人在此恭迎大人降世,愿永世伴于身侧以为侍奉。望上尊慈悲!铁武突然以头杵地,神情激动得令海正怀有些悚然。
于是道:你简直不可理喻!回禀上尊!天王神像乃天石(天石?)雕琢而成,莫说血肉之驱,就算以强大宝物相击怕也难损分毫。
仅凭此节,大人居位上尊便无可质疑。海正怀闻言垂下头来,摆弄起身前那件佛衣思量着,将此人收在身边益处如何。
凭着这身力气想要生存倒是不难,可自已身患失忆之症,要想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求医问药,至少眼前需要有人帮衬。
而且铁武受佛门尊者点化才找到自己,这件佛衣又是还阳复生的重要一节,看来金身寺一行是免不了的。
如此说来,收下此人倒是有些便利。海正怀沉呤不语,铁武却是心急难耐。
再次叩首请求道:上尊大人垂怜!还请赐下这改天换命的一线之机。小人亦有此愿!
小人亦有此愿!瘪猴与铁三锤接连反应,紧跟着拜下。海正怀已经决意收下铁武,可见三人都这般急切,他却更加稳持下来。
故作严色道:本大人刚刚踏世而来,自己尚且不知安身何处,留你等侍在身侧可是供养不起的。
上尊降世忘却前生际遇实属贯常之理,上尊大人所需自当是我等供养,岂敢悖逆为之!
铁武如此言道,正中下怀。海正怀不在矜持,应道:那好!你等甘愿,本大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谢上尊大人恩典!我等愿终生追随,万死不弃……。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初时三人大礼待之,海正怀还自心中得意。可拜得多了,他却觉得太过别扭。
于是道:死呀活或的也不嫌晦气!本大人有言在先,随侍于我就要守我的规矩,不过对你等去留毫无规限。
本大人急于治愈失忆之症,你等可有办法?回禀上尊大人!小人识得一位神医,可引大人前往。
铁三锤此时开口,引得海正怀想起他直截跑下山崖之事。于是满念笑意的说道:看你生得精壮结实,胆子却是最小的一个。
铁三锤面色腾的红了,辩解道:小人自幼习武炼技,绝非胆小之人。可在那种情况之下转身逃跑,实乃人之常情。
小人方才只是反应快了一些而已。海正怀对他这厚脸皮倒是佩服起来。
起身向洞外走时,揶揄道:是啊~!跑下山涧还能抓住山岩,当真是功夫了得啊~!
海正怀闪身出洞,瘪猴伺机报复道:你的反应当真快得很呐~!贾爷佩服!
瘪猴言罢窜出洞口,洋洋得意的紧跟在海正怀的身边。铁三锤无奈,只得暗骂不止。
四人一路下山,铁三锤与瘪猴碓碓沽沽低语谩骂,海正怀心中好笑倒是不觉沉闷。
可瘪猴力弱,势头被铁三锤全面压制后,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海正怀这才解围道:瘪猴~,讲讲你的生平,让本大也知道知道你如何不堪的~!
是~大人!瘪猴一脸忏色,闷声应道:小人祖上乃古塔帝国的大祭司…………………………。
瘪猴哪好意思说自己那龌龊之事,只好从祖上说起。可只说到献灵祭魔而未曾奉谕时,铁三锤早已按捺不住。
脱口骂道:厚颜无耻、卑鄙小人,上尊大人切莫听他胡言欺骗。这小子逐妇撵娃、蒙憨欺傻、讹叟拐驴、趁隙伸爪,竟干些不是人的事。
你知道个屁!贾爷逐妇顶多令其惊慌,岂不好过让那郑大官人霸了去。
撵娃是因为他偷了糖果,令其心惧此恶又有何不对。憨傻之人整日被骗,银钱落入贾爷手中又有何异。
讹那老不死的驴,是因为他翁戏儿妻,这才给他教训。顺些瓜果梨桃的,也当得了死罪么!
瘪猴一一反驳,气得铁三锤差点乐出声来。又道:那你窥人房事又当如何!
这……。这当然另有原由!三爷倒想听听,是何原由。你这险些气死老父的逆子,贾爷无意与你多言。
连祖宗的脸都丢得精光,还敢骂三爷是逆子。铁三锤`,你放……!你要再敢败坏贾爷名声,别怪我与你拼命。
瘪猴刚要出口成脏却未敢放肆,可脸色已然铁青,一字一顿的警告起来。
铁三锤自然不会受其威吓,悠然道:切~!你那臭名声路人皆知,何需三爷败坏。
想跟三爷拼命也要照量照量斤两,踹不出你屎来,三爷算你拉的干净。
人呐!莫要留短被人抓,正言正心鬼难拿。苟且通狈龌龊事,光天化日只见牙。
二人越骂越是起劲,眼见着就要动起手来,可海正怀却吟声带微笑的独自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