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又起凉几许,折柳问君君不语(七)
“你来了!”秦王看着有大半年未见的人,“辛苦你了,打完这场仗,你便休息一段时候,把身子养好。”
“谢大王!”
“家里都还好吗?”秦王不动声色的问道。
“夫人病重,怕是……”白起神色凄凉道,“怕是,无力回天了。”
“竟是这般?缃公主身子虽然孱弱的厉害,但怎么就病的这么严重?”秦王又问道。
“谁说不是,眼瞅着一天天消沉下去,气色越发不好,这两天更是……也是我对不起她,苦了她。”白起叹道。
“寡人去叫太医,兴许能好也不一定,缃公主福大命大,定是的神仙保佑的。”秦王劝慰道。
“大王不要安慰微臣了,微臣知道她已经时日无多,剩下的日子就好好陪陪她,只当尽了我的一点心。”
秦王点点头道,“也好,若是实在没有法子了,陪陪她也是好的。”
“大王,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能不能允了微臣。”白起蹙眉道。
“你说,寡人自当应允。”
白起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先前就希望回赵国看看,生前不能圆了心愿,死后我不愿让她留下遗憾。大王能否把微臣夫人安葬到赵国境内?”
“这,虽说是缃公主的遗愿,但是毕竟秦赵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此时送回缃公主,是否有些不合时宜?”秦王斟酌道。
“微臣只是秘密的把她送回赵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白起恳求道,“求大王应允了微臣。”
“若是这般便就好办了,你只管去做吧!只是不要惊扰了旁人,缃公主在这边儿的白事也得做了,还得风风光光大葬。”秦王叮嘱道。
“微臣明白!”白起点了点头,“多谢大王了!”
“对了,还有些事跟你商量。”秦王走到案几旁,白起也跟着。
秦王翻找有篇谏言,却怎么都找不到,他随手一翻,碰到旁边的堆起的书画,一幅幅的都散开,落到地上。
白起一怔,弯腰捡起一幅画卷。秦王没有注意,顺手把地上的画卷收起来,却看到白起手上的那幅美人图,心头一惊又问道,“那画是泾阳君送的,意境倒是很美,便向他讨来了。说来也奇怪,是他自己画出来的一幅图,却怎么都不肯送了我,若不是见我对那画实在感兴趣,恐怕早就自己藏的严严实实了。”
“是么!我倒看着这画里的美人,神韵有几分相似我家夫人,就连身影都格外的想像。”白起轻声道。
“哦?起初只觉得看着眼熟,如今被你这么一说才发觉,真的是有些相似呢!怪不得觉着这画意境好,原是这画中人的神韵好,倒是寡人无知了。”秦王心生一计,与其费心力的平衡制约其他,倒不如坐山观虎斗,只是维持不了多长时候。不过两个人之间一旦有嫌隙产生,就一定会有沉底破裂的时候。
“许是碰巧吧!”白起看着画卷一脚的小字道,“这画里的字‘阿绾’定不是微臣的夫人了。”
“可是我却听说,这缃公主幼时便唤作‘阿绾’是做乳名的,很早就不用了,因此很多人都不清楚。”秦王看了一眼白起的表情。
“是么?如果这画儿真是微臣夫人,能否将这画赏给微臣?”白起轻轻拂过画面,仿佛就看到了那日她一袭青衫立于紫藤下的倩影,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眼前。不过片刻,心头就是一股沉痛,狠狠地撞击心房,好像那日坠入山涧的人不是赵缃,而是,他自己。那日的情形就像是梦魇一样,每每午夜梦回,都会念起,心头都会涌起剧痛。她像是一只飞蝶,飞来了,走飞走了,带走了他的唯一的情意。
……
“大人,回来了!”慧儿笑语道。
白起看了她一眼道,“嗯,你去跟管家说,夫人病殁了,让他准备一下后事,算了。让他等会来书房,我跟他说。”
“是!”慧儿心头涌起的不是喜悦,不是悲痛,而是可惜。可惜了这一对儿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有缘相识,终是无缘相守。
白起没有去书房,反而到了卧房,取了那只香袋。细细的摩挲,掌心中沁满了那香味儿,像是她还在身边一样。
他记得赵缃曾问过他,如果有一天,他手起刀落后对着的尸体是她,该当如何?那时候他没有回答,不是不会回答,而是不敢回答。他怕了,是在怕极了。
可是,老天玩笑一般的,她真的离去了,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阿绾,好一个阿绾!
赵缃,好一个赵缃!
走的决绝,什么都不带,却把悲伤留给我;
走的利索,什么都不拿,却把孤独还给我;
走的赶紧,什么都不取,却把我的心一点点抽走了。
那日,她病重,中毒。
她说她想回家,那时候就该放她走的;那时候他还没有深陷其中,可是现在早已无法自拔了。如今才兑现当时给你的诺言,是否太晚了?赵缃,我的妻子,你离不开我;我哪里有放得下你呢?
他展开手旁的画卷,阿绾,果真是好名字,长发绾君。心可是,我的心你得到了,怎么就走了?
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
只是,你却再也不能了……
“大人!”慧儿悄悄走进,看到那张画,真的美极了,天仙似的。若说从前缃公主与张瑾的容貌还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那么此事就大相径庭了。
张瑾面色最近是极差的,面色枯槁,肤色蜡黄。缃公主虽然孱弱,但总归是身子长开了些,眉宇间多了份韵味儿。
“谁叫你进来的?”白起不悦道。
“哦!是管家来了!”慧儿回过神来。
“好,我这就去了。”白起收了画卷,“对了,以后你不必来这卧房打扫了,我亲自来!”
“这怎么能行?您是一家之主!”慧儿不可思议道,“这些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不了!我自己来,这里是她一直住的地方,我想能保留些,就保留些吧!”白起叹道,“她嫁来秦国三年,这三年中,她大多是在这里……”白起说不下去了,慧儿也听不下去了。慧儿退出了房门,白起也沿着和回廊走到尽头的书房。
“大人,听说夫人病殁了?”管家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请节哀!”
“逝者已逝,我也不能多做些什么,只希望能把她身后事办好。”白起叹了一声道,“是要厚礼的,葬入祖坟吧,也入名祠堂吧!毕竟是我白家的明媒正娶的夫人。”
“记下了!”
“就这样吧!”白起挥手让他离开了,“赵缃,你走了,可是你的名分还是我白起的妻,无论你到哪里,都是我白起的妻,是逃脱不了的了。”
他眼眸里,凝结了一层水雾,久久不肯散去。故人已离去,兀自增伤感。
……
半月后,秦国大良造白起的夫人病殁的消息已经惊动了秦国上下,就连赵宫里的人也是颇为动容。
白起站在庭院里,看到的是一片一片的白布都包上,挂上。
明明都是春上了,怎么还这么冷,不知道是身子冷,还是心里冷?当他把香袋握在手上的时候,犹豫了几番,还是没有把她的东西都扔到棺材里去。
留个念想还是好的。
“洛璃,你听说了吗?咸阳城里的丧事都办起来了呢!我是真的已死之人了!”赵缃说这话,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
“公主,您别这么说,日后的时候还长着,到底谁怎样都还不知道呢!”洛璃宽慰道。
“日后还得再作打算,可是我真的已经很累了!”赵缃小声说,小到她自己都听不到。
冯姑姑有拿了熏眼睛的草药过来,“姑娘,该用药了。”
“我这眼疾怕是再难好了,冯姑姑也不用耗费您这心思了。”赵缃有几分泄气,“我也早已适应了这生活。”
“公主何出此言?万万使不得!”
赵缃一笑,任由冯姑姑细细的熏了眼睛。
“冯姑姑,你说白起会不会悲伤,会不会在我的白事上涕零?”赵缃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我那里知道,但是我想,这大良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定是会痛心的。姑娘这般,怕是真正伤了他的心,日后再难复合了!”
赵缃摇头道,“冯姑姑哪里看得出来,依我看他一滴眼泪都不会掉的,他原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
“姑娘太过激了,这么些年头的情谊,总不是过眼云烟,说散就散了。”冯姑姑劝解道,“有些事,姑娘要看开。”
“我日后没了这牵绊,就好好的为赵国,为母亲,兄长好好谋划了”赵缃沉吟道。
“姑娘心思太重了,这么重的担子不该压在姑娘身上的。”冯姑姑叹道。
赵缃没有说话,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确,或者说她唯一的坚守,是否还值得她努力维持。
她苟活在这世上除了这些事,其他的都做不了,怕真的成了废人。
“我记得,他答应过我会带我回赵国的,如今我想去赵国看看,就半个时辰的路程,可是再也看不见了!”赵缃笑道,“算他食言了吧!”
……
“小妹她,病殁了?”赵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缃公主确实已经不在了,秦国大良造府都办过白事了。”
赵丹浑身抽干了力气一般,“小妹!怎么会!”他那么聪慧美丽的小妹,那么能言善辩的小妹,怎么可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