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陆府全家人汇集正堂,等着一对新人前来请安。
陆老太太一头白发如严冬初雪,发饰梳得一丝不苟,她翘首以盼,对新孙媳妇满是期待,昂着笨拙的脖子望着门口:“怎么还不来?”
“婆婆别急。”元安澜品着香茶,显然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老太太冷不丁被揶揄,不悦的嘟哝嘴。谁让她的儿媳妇是瑨国公主,这十几二十年,要不是她命硬早就被气得归西了。
这时,素香挪着步子来到正堂,众人眼前一亮,元安澜放下茶盏,绢帕很敷衍的擦了擦唇角:“怎么样?有没有看到?”
“那个倒没看到,不过……”素香贴上元安澜的耳朵,一五一十的将房中之事讲了一遍。元安澜当即哈哈笑出了声,“好好……”
陈氏李氏俩一脸好奇,元安澜朝她们招招手,并不打算大张旗鼓。三个人悄悄耳语后,顿时发出一阵痛快的笑声。
陆宁德端坐坐在椅子上喝茶,几个女人的声音使他耳朵受不住,就皱了眉头说:“是悄悄话就小声说嘛,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
大哥陆宁富负手玩串珠,翕着两颗大板,他很敏锐的嗅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就道:“这种事嘛……陆珩毕竟没什么经验,早知道该带他青楼去见识见识的。”
二哥陆宁贵生的最矮,大哥所言可谓正中他下怀,向来他们两兄弟爱好别无二致。“是啊,大哥说的对,第一次没经验,两个人都很累的。”
陆宁富与陆宁贵奶陆老太的长子与次子,皆无子嗣,也未分家,都住在陆府。陈氏与李氏听到各自相公嘴里的浑话,登时翻了脸。
“陆宁富你说什么?你是长辈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李氏性子算是温柔的了,此时也横眉竖眼看陆宁贵道:“看来平时没少去啊,你们胡乱就够了,还要教坏小辈,看娘不收拾你们。”
老太太斜了俩儿子一眼本,本就干瘪的嘴,更加瘪了:“哼,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做长辈没个长辈样,就知道瞎搀和!你们要是胆敢教阿珩那些,我用这根拐杖打死你们啊。”
元安澜脸上没了笑意,端着茶杯,拨弄茶汤上的茶叶,饮了一口,很安静的不说话。陈氏李氏在一旁坐立难安,有心解释,却又被元安澜冷冰冰的模样吓得不敢言语。
半晌后,就听到元安澜说:“到底是没有养育过孩子,不知道为人父母之心,大哥二哥,这不是一家人都进一家门了,你们有这份闲心不如去庄子里给宁德打打下手,宁德为了这个家忙里忙外,要不是他,你们能这么逍遥自在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
陆宁富与陆宁贵面面相觑撇了撇嘴,纷纷将自己缩在衣服里。元安澜美目一翻,厌恶至极——要不是看在她的相公陆宁德的面子上,早就将这两只蛀米虫轰出府去了,还敢大言不惭想教坏她的儿子,简直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公主消消气,消消气,你大哥说话总不过脑子。”
“是啊是啊,公主放心我们一定会盯着他们的。”陈氏和李氏额头直冒冷汗,各自瞪着各自的相公。
沿着一路风景,陆珩将罗萝带到了正堂前。罗萝抬头看门廊上放的匾额,上面写有字,七歪八扭的,它能认得她,她却识不得它。
陆珩觉得罗萝很紧张。
“放心,没事的,我家里就几个长辈,我爹娘,我奶奶,还有我大伯二伯和两个伯母,都很好说话的。”
罗萝眼角抽搐——你娘就是个很不好说话的人,手在衣服一侧蹭了蹭,掌心干爽不少,罗萝硬着头破跟陆陆珩进了正堂。
陆陆珩和罗萝一来,正堂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尴尬。
正堂里待着衣着体面的丫鬟,见到她,两手交叠在身侧,福了福身子,姿势很是婀娜优雅。罗萝不经有心揣摩起来。
素香命人取来茶水,又命人取来蒲团放在地上,然后站在罗萝身边:“新媳妇印玉娴给公公婆婆敬茶了。”
罗萝一怔,这、这就开始了?尹玉娴——叫的不正是她么。她扭脸望陆珩,得到了一个安慰的目光。
罗萝只得跪下,素香矮了矮身,递与茶盘,茶盘上有两盏茶。罗萝深吸一口气,心里道:这点事都办不好,何以能救关在府衙大牢的弟兄。
于是,她神态自若,面带微笑的接过茶盘的第一杯茶,献与公主。对方依旧是那张面目可憎的短命脸——“婆婆请喝茶。”罗萝笑得无比灿烂道。
元安澜越看儿媳妇越喜欢,接过茶,抿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能活一百年。一声‘乖’,她送上一个打开的匣子,里面装着黄金打造的首饰,可谓华贵无比。
罗萝眼角抽搐——哟呵,看不出来出手这么大方?不偷不抢,还能捡这么大的便宜,不要白不要啊。接过锦匣,罗萝道了声谢谢婆婆,然后手里的锦匣就被小丫鬟拿走了。
罗萝正疑惑宝贝怎么被人拿走了,正前的女人又道:“玉娴呐,婆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还有?罗萝很兴奋。
跟变戏法似得,元安澜从背后拿出一双粉色的鞋子,放大在她眼皮子底下。
鞋是好鞋,缎面的材质,刺绣工艺了得,只是旧了点——不只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总感觉这些优有点味道。
罗萝虽生长在山寨,但洁癖很严重,她将身子微微向后平移,屏住呼吸,僵笑道:“婆婆这是……”
元安澜灿灿一笑露出一口好牙,姣好的面庞挤出一双深深鱼尾纹:“是我穿过的鞋子。”
罗萝一口老血涌上来:穿过的?
元安澜:“记得我当年刚入府的时候,穿的就是双鞋。这十几二十年,走过的路,经历的事,它都清晰的承载着。”说着,将鞋子放于罗萝手上。罗萝眼角颤抖。
“我之所以给你这双鞋,是希望你谨记,踏进这个门,就是陆家的人了,夫家是天,服侍丈夫孝顺公婆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从小饱读诗书,婆婆相信你会是个贤惠的媳妇。”
罗萝眼角抽搐的一笑而过——这恶婆娘的意思是她今后得当冤大头,让东往就不能往西,让往前就不能往后?
罗萝望着手里的旧鞋子,似乎嗅到一股酸臭味。犹豫很久,她脸色从容笑答道:“是是,婆婆说的是,玉娴一定谨记。”说完,硬着头皮接过鞋子,侧身塞给了身边小丫鬟。小丫鬟摸到鞋子眉头微微一皱,退到旁边去了。
接着是给公公敬茶,罗萝暗暗搓了下手,她想洗一洗,可转念一想,反正又不是自己喝。于是她从素香的茶盘上端了一杯茶,双手奉与陆宁德:“公公请喝茶。”
陆宁德笑得十分慈爱,点点头,喝了茶,也递来见面礼,是个红纸包的:“玉娴,小小心意。今后把这儿当自己家,府里哪里有不周到之处,尽管说出来,一家子不要见外。”
罗萝望着儒雅谦和的陆宁德,忽然发觉陆珩的模样和说话的语气和公公很相似。“多谢公公。”接过红包,交与丫鬟。紧接着,罗萝给陆老太太敬茶。
罗萝跪下,端端正正,望着一头银发的陆老太太道:“奶奶请喝茶。”
陆老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接过茶抿了一口,也递了个红包递过来,并且握着她罗萝的手亲切道:“孙媳妇真漂亮,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你公公说的对,今后在这府里,哪里不习惯不合适就说出来,一家人不要见外,奶奶我呀不像有些人那么多规矩,很好相处的。”
元安澜美目一眯:“婆婆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些人?谁啊?”
陆老太满是皱纹的脸看上去像个老小孩,哼的一声把脸一扬:“谁应就是谁喽。”
元安澜愠怒:“你——”陆宁德赶紧伸手拍了拍她。
罗萝低头装没看见,心道:原来婆娘跟老太太不和啊。自己身为媳妇儿还顶撞婆婆,还指望我对你言听计从,真说得出口……
一旁奉茶的素香已然回到了元安澜身边,站在罗萝身边换成了另一个丫鬟。端着茶盘里的四杯茶,显然是要敬给大伯父和二伯父。
罗萝一一照做,话说她长这么大没跪过谁,全给了姓陆这一家子了。
“大伯,大伯母请喝茶。”
“二伯,二伯母请喝茶。”
陈氏和李氏作为各房的当家,都拿出了见面礼。陈氏拿的是玉簪子,李氏拿的是块玉牌。
元安澜美目落在二物上,微微蹙眉,劳保服拉长嘴角幽幽道:“不是我说啊大嫂,你这玉簪子玉簪是不是有点老气了,玉娴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看就知道不合适嘛。还有二嫂你这玉牌,啧啧,水头很一般嘛,我记得你房里以前不是有块上好的翡翠玉牌吗?人家玉娴是大门大户出身,这些怎么能入得了眼。你们没有,可以跟我说嘛,拿这些作见面礼真是有失咱们陆府风范。”
陈氏和李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罗萝的手僵在半空,替二人感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