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到洛阳后,很快邀请城中名门女眷到上林苑赏花。宇文长风怕遇到芷烟和凤藻,想推辞了不去,皇后却亲自命舍人去请他,他只好硬着头皮跟随众人一起去上林苑。
凤藻和芷烟坐在马车上,看到宇文长风骑着马跟在马车旁,凤藻笑道:“这宇文公子可真怪,这么热的天还骑马。”芷烟从车帘旁看了他一眼,道:“不骑马难道坐车?男人哪能跟咱们女人一样。”凤藻笑道:“男人也有不骑马的。那个叫卫玠的公子,不是每次出行都坐车,都说他弱不禁风、不胜罗绮。”芷烟也笑,道:“宇文公子文武双全,和那卫公子怎么能一样。”
凤藻趴在车窗上,道:“都说卫玠长的好,我看也只一般。我不喜欢那样的男人,哪里像个男人样子。”芷烟拍了她一下,道:“快别趴在窗上了,像什么样子。”“姐姐,你喜欢这个宇文公子吗?”凤藻忽然问了一句。芷烟玉面一红,没有言语。“你要是喜欢他,那就算了。你要是不喜欢他,我就喜欢他。”凤藻抿着小嘴一笑。“傻丫头!”芷烟笑着嗔了她一句,思绪飘得很远。
上林苑中繁花似锦,草长莺飞。宇文长风按着腰间的长剑,跟在皇后身边护驾。初夏的阳光虽不十分毒辣,但在阳光下却也是越走越热,走了一会儿,女眷们都有些累了,看到一处凉亭,纷纷过去休憩。皇后则带着宫女去上林苑的行宫整妆。
宇文长风热的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得空歇歇,无聊的坐在太液池边乘凉。池水甚是清澈,无数的金鱼悠游其间,粉荷翠叶随风舞动,柳树下凉风习习,他低头捧了一把水洗脸。清凉的池水贴在脸上,舒服极了。
一回头,刚要甩甩脸上的水,却看见溪月蹲在他身侧,目光清澈的看着他,正要递帕子给他擦脸。他接过去,轻轻的拿帕子擦着脸,却闻到那帕子上的一缕淡雅幽香。
溪月戴了一顶白纱斗篷,此时白纱撩起,露出清秀绝俗的一张脸。“我不知道你也来了。”宇文长风道。见到她,不知不觉的忘了用敬语。溪月站起来,道:“皇后下了帖子到我家,我本不想来,但是我父亲却叫我来,说不来的话,皇后会怪罪。”宇文长风见她一身白衣、漆黑的秀发随风轻舞,风姿绰约,心中不禁一动。
溪月却不知道他的想法,侧过身举目看向远方,忽然回头问他:“你渴不渴啊?”宇文长风不知道她此问是何用意,只得如实点点头。溪月从腰间悬挂的布袋中取出一只蜜桃,递到宇文长风面前,笑道:“吃吧,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宇文长风接过去,咬了一口,笑道:“你出来踏青,还带着桃子?”溪月微微一笑道:“这是云公子教我的,他经常在外游历,难免遇到口渴的时候,总是随身带着果子解渴。”宇文长风听她又提起云飞扬,心里不是滋味。
“皇后邀请洛阳城中众多名门闺秀来上林苑踏青,是替你选妃吧?”溪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宇文长风顿时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默默的啃着蜜桃。
溪月见他不答话,似有心似无意的又道:“宇文公子你人品非凡,我那好友惠芝亦是出类拔萃,只可惜你与她无缘,倒让我惋惜了好久。但我也相信,凭公子的才华和家世,封王拜相指日可待,公子将来的王妃也必定是一位高贵的大家闺秀。”
宇文长风绝顶聪明,如何听不出溪月的言外之意。她似乎已经察觉出他心仪于她,不愿挑明令他难堪,所以拐弯抹角的拒绝他。她的拒绝虽然婉转,而且善解人意,宇文长风依然感觉像是炎夏之际被浇了一盆雪水,苦涩的感觉生平未遇。
他很快吃完手里的桃子,站起来将桃核扔到水里,桃核在水面上跳了几跳,打起了水漂。溪月凝望着水面,似是觉得十分有趣,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也扔到水里,石子却很快沉了下去。她回头看了宇文长风一眼,清秀的脸上有一丝浅笑。
宇文长风走上前捡了一块石子,抛到水里,这回石子跳的更远,打得水漂更多。溪月又是一笑,轻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秀发。那笑容犹如芙蓉初绽、蓓蕾含苞,清新的令人见之忘俗;拢发的动作更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令人窒息的女性之美。
只是简单的一颦一笑,已叫人不能忘怀,眼前美景顿时黯然失色。宇文长风看的有些痴了,向她微微一笑,笑容却颇为苦涩。
两人长在太液池边观景,似乎忘记了上林苑中还有旁人在。芷烟、凤藻姐妹俩从马车上下来后,就一直暗中观察着宇文长风的举动。见他在池边休憩,凤藻怂恿芷烟去和他搭讪,芷烟矜持不肯上前。就在芷烟犹豫的时候,溪月已经先一步去找宇文长风。
“那个女人真讨厌,居然主动去送帕子给宇文公子擦脸。”凤藻没好气的看着溪月和宇文长风的背影。芷烟心中也不快,但她比妹妹有涵养,并不表现出来,只暗暗看着那两人。姐妹俩看到溪月拿了一个蜜桃给宇文长风,心中更来气,凤藻更是脱口而出道:“她还要不要脸呀,拿蜜桃讨好宇文公子呢。姐姐,那女人是哪一家的,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下就在男人面前谄媚。”
芷烟瞪了妹妹一眼,温和道:“凤藻,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也许那位小姐和宇文公子是旧相识。”凤藻不以为然的向她撇撇嘴,板着俏脸道:“我这么说怎么了,你看看他们,还捡石头打水漂玩儿。”她这么说,分明是心里有些痒痒,也想去池边玩耍。芷烟淡淡一笑,道:“瞧着人家玩,你心里也痒痒了吧,平时你最淘气了。”凤藻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
宫女来请芷烟、凤藻两位小姐去上林苑的皇家行宫用膳,她两人才不得不离去。芷烟不安的回头看了宇文长风和溪月一眼,见他俩也在宫女的引路下往回走,边走边交谈着什么,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行宫御苑里已经摆好了宴席,众人在宫女的指引下纷纷落座。宇文长风本想坐在溪月身边,皇后身边的宫女却将他带到另一边和芷烟、凤藻坐在一处。他心知这是皇后的刻意安排,当众也不便违逆皇后的意思,只得在芷烟身侧坐下。凤藻悄悄向芷烟扮了个鬼脸,芷烟白了她一眼,矜持的低着头。
“宇文公子,来洛阳这一路都不曾见到你,你去哪里了?”凤藻见姐姐不好意思说话,主动找宇文长风闲聊。宇文长风侧目向凤藻笑笑:“凤藻小姐好,在下这一路上都和护驾的兵卒将士在一处。”凤藻点点头:“你是来护驾的呀,难怪这么热的天还骑马。我刚才还和姐姐说,你与别的男子不同。”“哦?”宇文长风听说这两位小姐说起自己,倒是来了点兴致。
凤藻有意无意的看了芷烟一眼,见她正侧目看着自己,似在聆听她和宇文长风对话,俏皮的嘻嘻一笑,道:“姐姐说,宇文公子文武全才,不是一般男子可比。如今朝中的风气,男人不是涂脂抹粉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出行骑马的都不多了,公子这样……这样……”
她偏着脑袋想不出该如何措辞,于是顿了一顿。宇文长风忍俊不禁,笑着打趣道:“武能骑马,文能品茶。”凤藻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芷烟也忍不住抿嘴一笑。宇文长风看着凤藻,见她明眸皓齿、天真烂漫,觉得这小姑娘可爱的很。“公子何须过谦。”芷烟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宇文长风看了她一眼,只笑笑没有说话。
宫女们端上来一盘盘鹿肉、羊肉等各色菜肴,又给众人斟了酒。众人见皇后还没有出席,都不敢举箸。不一会儿,宫女挑起竹帘,皇后自竹帘后出来,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落座。她已经换了一身华丽的襦裙,盛装之下,明艳照人,在场的女眷们无不在心中暗想,皇后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美人。
宇文长风悄悄打量了溪月一眼,见她已经摘了斗篷,静静的坐在那里,头也不抬,似乎和宴席的氛围格格不入,周围无论发生什么都和她无关,心中不禁一叹。皇后瞥见宇文长风和郗家姐妹坐在一处,非常满意,向身边的宫女吩咐了一句,宫女领命而去。
开席后,众家小姐都不敢多吃,唯恐失礼,只有凤藻没有那些拘束,吃得很香,还不时和宇文长风碰杯饮酒。觥筹交错,两人都挺高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宇文长风心想:要是有这么一个妹妹也不错。凤藻心里想的却是:宇文公子要是当了我姐夫,那真是美事一桩。
宴席散后,皇后请女眷们去上林苑的牡丹园赏花。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开行宫御苑,上了马车。宇文长风有意放慢了步伐,要和溪月一道走。凤藻见宇文长风又和溪月走在一处,心里愤愤不平,见溪月正要上马车,抢步上前先她一步上了马车。溪月被她推搡了一下,有些踉跄,宇文长风在她身后想扶她一把,又恐不妥,没敢伸手。
凤藻向芷烟喊道:“姐姐,这里!”芷烟看到了凤藻的举动,歉意的向溪月颔首致歉,溪月只得隐忍不发。郗家两姐妹上了马车后,溪月只好上另一辆,宇文长风目送她上了马车,才放心的策马而去。
牡丹园中,各色牡丹争相斗艳、姹紫嫣红、姚黄魏紫、品种繁多,堪称国色天香。溪月伫立在一株白牡丹前,那株牡丹花朵硕大,晶莹如雪,好似瑶池仙品般纯净无暇,哪有半点尘俗之气。宇文长风远远的打量着溪月,见她在花前沉思,雪白的深衣像冰雪一般出尘脱俗,竟像是那牡丹花的化身。
他想上前和他说话,又怕打扰了她,在她身后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溪月似是有所感知,侧目看了他一眼,道:“宇文公子,你看这株牡丹的品种是鹤白还是玉楼春?”宇文长风听她问起,上前细看,见那牡丹花瓣洁白如雪,花瓣深处略显紫色,花叶深绿,便道:“这是玉楼春,鹤白的花瓣深处有红斑,花蕊是黄的,而这株牡丹的花瓣深处隐隐显出紫色。”
溪月点了点头:“舍下也有一株白牡丹,却没有这株牡丹长的好。这株牡丹花树巨大,一看也是长了十年以上。”“你喜欢,就挖走好了。”宇文长风笑着打趣。溪月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说笑,故意揶揄道:“我倒忘了,令姐是皇后。这园子里的花儿,和你家的也没两样。只是这皇家之物,又岂是我等山野小民养活得了的。”她这两句话把宇文长风噎住了,他一时语塞,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后虽然是家姐,我可从来没有仗势欺人。”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知道为何,每次面对这个少女,他总是有些词不达意。溪月抿嘴一笑:“我又没说你什么。”宇文长风又是语塞,才知道溪月只是和他开玩笑。他忽然有些高兴,听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已经熟惯的朋友,而不是礼貌的客套。
凤藻搀着芷烟的手在牡丹园中赏花,花叶繁茂间,尽是宫女、舍人和赏花的众女眷,哪有宇文长风的人影,不禁有些失望。芷烟细心的留意着园中众人,见和宇文长风总在一处的那位白衣女子也不见人影,心中不由得一沉。
两人穿过一丛巨大的海棠树,忽然看到两个身影伫立花前,一个身长玉立、一个袅袅婷婷,不是宇文长风和溪月是谁。那两人远离众人,独自在一处赏花,是何用意,岂不昭然若揭。想到此处,不仅是凤藻,连芷烟心中也不悦起来。
“凤藻,咱们走吧。”芷烟心中有些无趣,拉着凤藻的手想走。凤藻却不依,心中暗自思量,要如何对付那难缠的白衣女子,忽然计上心头,唇边漾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姐姐,我正好也有些乏了,咱们回马车上去坐会儿吧。”凤藻顺着芷烟的意思提议道。芷烟点点头,两人一同往园门走去。凤藻扶芷烟上了马车,自己却不急着上车,走到溪月的马车旁,对马车夫道:“皇后娘娘吩咐,要留这位小姐在行宫用晚膳,待会儿等她赏花回来,你直接驾车送她过去。”
马车夫看她穿着打扮并不像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倒像是来赏花的名门千金,不禁有些疑惑。凤藻知道他在怀疑,从腕上褪下一只金镯塞给马车夫。这马车夫忽然心中有数,点了点头。一来他不敢得罪这些名门女眷,二来他对宫里宫外的明争暗斗颇有耳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装聋作哑,莫去管这些贵人的事情为妙。
皇后见时辰不早,吩咐宫女指引各府女眷离开牡丹园,回洛阳城中各自回府。溪月跟着众人一起走,上了马车后,马车晃悠悠的前行,她在车中闭目凝神,没有留意到马车渐渐偏离了行进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