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的葬礼过后,齐王府一切归于平静,宇文长风送溪月去钱塘石家后,仍返回军中。齐王去世多日,宫里并没有依照惯例传出圣旨来任命新任齐王,王位一直虚悬着。众人猜测,是因为宇文长风有军命在身,不在王府里,太后是想等他得胜回朝之日再加封赏。
长公主听说溪月返回石家,心里虽不高兴,也无心理会。她一直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痛里,终日茶饭不思。太后派人接她进宫住了些日子,她的心情才渐渐的平复了一些。
秋去冬来,很快到了第二年正月里,元宵节这一天,因为长辈故去,长公主和宇文长风夫妇又都不在府里,家宴格外冷清。众人聚在花厅饮宴,颖夫人和璎璎坐在上首,其余人等分坐下首。
溪月不在,月牙儿便跟着璎璎坐在一处。月牙儿吃饱了饭,嚷嚷着要去花园,璎璎只得搀着她的小手往花园里去。
紫苏和茜雪也带着儿子在花园里玩耍,月牙儿看到弟弟们,飞快的跑上前和他们一起玩儿。孩子们遇到一起,顿时在花园里嬉闹起来。
紫苏的孩子尚未满周岁,还抱在怀里。茜雪的儿子和月牙儿年纪相仿,都快四岁了,蹦蹦跳跳的往假山跑去。青鸾的儿子孝儿已经一岁多,和哥哥姐姐一起蹒跚着在草地上跑,奶娘追在后面直喊:“小少爷,慢点儿,慢点儿!”
忽然,一阵孩子的哭声从花园深处传来,紫苏和茜雪、璎璎听到声音,忙跑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孝儿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脑门上磕破了一块皮,流了许多血。
茜雪忙吩咐奶娘去请大夫,奶娘慌慌张张去了。青鸾已经听到消息,从花厅赶过来,一看到儿子头上血流不止,顿时心疼不已,向众人喊道:“你们是怎么看孩子?一个个都是死人啊,才一岁多的孩子,那经得起这样一摔。”
璎璎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众人发火,心中不忿,软中带硬道:“孩子还小,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这会儿也不是你发火的时候,赶快抱孩子去看大夫吧。”青鸾这才抱起孩子。茜雪的儿子看到弟弟头上都是血,好奇的想上前看看,被青鸾一把推开。
茜雪有点不悦,随手拉过自己儿子,孩子委屈的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青鸾见茜雪不大高兴的样子,气道:“都是你,非要带孩子出来玩,带出来又不好好看着。我告诉你,孝儿要是有什么,我绝不放过你!”茜雪咬着嘴唇,不敢言语。
“大嫂,消消气,孝儿跑的太快,奶娘和我们都没追得上。孩子流了不少血,你还是赶快回房去等大夫吧。”紫苏见青鸾和茜雪像是要起争执,温和的劝了一句。
青鸾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领情,柳眉倒竖:“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大嫂。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一个教坊的乐伎,还以为自己多有面子。”她说完就抱着孩子走了。紫苏呆立当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怀里的孩子的怔怔的望着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青鸾,实在是太过分。自从她掌管王府事务,府里就没个清净的时候。”璎璎对着青鸾的背影哼了一声,回头去搀月牙儿的小手,带着她离开。
回到房里,紫苏抱着儿子坐到床边,眼泪才潸然而下。多年的教坊生涯,她早已学会隐忍,可是每次遇到青鸾这样口不择言的人,心里总免不了伤感。她搂紧儿子,眼泪一颗颗落在孩子的小脸上。孩子用小手抹了抹,打个了呵欠。
紫苏低头看着儿子,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眉清目秀。轻抚着孩子的小脸,紫苏自语道:“孩子,这府里都是子以母贵,娘到现在也没有名分,可是娘不会看着你也跟娘一样的命运。将来,你会是这王府里唯一的继承人。”她轻哄着孩子入睡,脑子里飞快的想主意,一定要让瞧不起她的人付出代价。
宇文逸风在花园里遇到璎璎带着月牙儿回住处,问她:“听说孝儿磕破了脑袋,是不是啊?”“擦破了点皮而已。”璎璎说起这事,很有点不屑。
“青鸾一上来就骂这个怨那个,倒不会怪自己儿子调皮,上蹿下跳的。”璎璎冷哼道。自从知道青鸾陷害溪月,璎璎觉得青鸾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宇文逸风淡淡一笑:“小孩子懂什么,你们大人别吵起来就好。”璎璎瞥了他一眼,道:“你也别笑,快去哄哄你媳妇儿,青鸾数落她的话尤其难听。”“我媳妇?凤藻?她说凤藻什么了?”宇文逸风有些不解,凤藻一直在花厅里,跟着去看看情况而已,怎么青鸾会连她也骂上。
璎璎侧望着他,嘴角有一抹笑意:“看不出来,你还挺想着她。你媳妇又不是只有凤藻一个。”宇文逸风这才恍然,她说的是紫苏。“她说紫苏什么?”
“嘲讽她的身世呗,说她出身卑微,不配叫她大嫂。”璎璎哼了一声。宇文逸风眉头一皱,青鸾这么说紫苏,他心中也不高兴,于是道:“我都没嫌弃,关她什么事。况且紫苏其实……”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本来他是想说,紫苏贵为汉室的郡主,比青鸾的出身不知高了多少,她凭什么瞧不起紫苏,只是这话跟璎璎又如何说得出口,这是个关系到齐王府安危的秘密。
“王青鸾眼高着呢,这府里就没几个她瞧得上眼的。也就凤藻和她家门第相当,或许能入她眼。”璎璎见宇文逸风不语,笑着调侃他一句。宇文逸风凝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转身走了。
璎璎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笑意。月牙儿看到她的表情,扯了扯她衣角,好奇道:“三叔走了,姨婆,咱们也走吧。”“什么姨婆啊,把我叫的那么老。我不是说过了,叫姨娘就行啦。”璎璎笑着抱起月牙儿,往自己的住处去。
厢房里,紫苏正哄孩子睡觉。宇文逸风走进内室,往她身后来,在孩子的摇篮前蹲下。“孩子睡了?”他问。紫苏没有看他,低声嗯了一声。宇文逸风看到她眼睛有点红肿,知道她哭过了,揽着她的肩安慰道:“大嫂说话一向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紫苏这才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可这样无力的一句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紫苏,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不要藏在心里。”宇文逸风轻按着紫苏的肩胛。紫苏眼圈一红,眼泪又涌出来,哽咽道:“我只盼着将来孩子不要因为我而受到轻视。”
宇文逸风知道她在自怨自艾,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娶她进门时答应过凤藻,不会给她任何名份,所以她现在在府里什么地位都没有,连婢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也难怪她总是心情郁郁。宇文逸风仔细的想过这件事,隐隐觉得那时父王同意她进门,也不过是看中她还有些利用价值,一旦目的达到了,就觉得她碍眼,欲除之而后快。
“你放心吧,将来这孩子和嫡出的一样,我绝不会亏待他的。”宇文逸风凝望着紫苏的眼睛,看尽她眼中的惆怅和凄楚。紫苏以袖拭泪,轻轻靠在他怀里,仍在委屈的抽泣着。
哼,和嫡出的一样,那是因为嫡妻尚无所出,等她有了儿子看看。紫苏用余光瞥着宇文逸风,心情矛盾不已。他对她不好吗,不是。事实上,他对她一直很好,可是她明显感觉到,他对她的这种好,已经不像从前在韶音坊时那样了。
以前,他是喜欢她,又怜惜又疼爱;现在却不一样,更像是安抚她,仿佛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可是紫苏还是敏感的觉得,他对她有戒心。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暖过一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自那次孝儿从假山上摔下来,青鸾再也不让他和其他孩子在一处玩,平日里总是自己亲自带孩子,生怕孩子再有闪失。
茜雪的儿子轩儿和月牙儿都到了启蒙的年龄,府里为他俩请了师傅。在公子们幼时读书的映雪堂,孩子们正在读书习字,璎璎自外面走进来。月牙儿看到她,搁下了笔。璎璎笑道:“月牙儿,你父亲母亲很快就要回府来了。”
月牙儿很高兴,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问璎璎:“真的?”“真的呀,难道姨娘会骗你。你父亲打了大胜仗,不日就要随同大军班师回朝。等他一回来,必定很快就去接你母亲回府来。”璎璎笑嘻嘻的告诉月牙儿。月牙儿兴奋的直拍手。
璎璎自己也很高兴,云飞扬写了封信给她,托宇文逸风转交。这一年来,他虽然给她写信不多,可毕竟是惦记着她了,这让她心里非常高兴。
下了课,月牙儿拉着璎璎的手,要往竹雨斋去。轩儿也要跟着去,调皮的跑在两人前头。出了映雪堂的院子,花园中一片灿烂的繁荣景象,桃李纷飞。
轩儿像是看到什么人,追过去,却只看到人影一闪。他有些奇怪,明明是看到嫡母青鸾站在桃树下,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一抬眼,似乎又见到了青鸾,忙叫了一声:“母亲——”跟在他身后的奶娘看到他乱跑,忙跟过去。
天色有点暗,青鸾在花影斑驳间回过头来,向轩儿招招手,轩儿忙飞快的跑上前去。忽然间,一只巨大的狸猫向他扑过来,把他吓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上。等他看到落在他身前的东西,更是吓得面色如土,那是只剥了皮的狸猫,眼珠凸出、血肉模糊。
等仆妇和璎璎闻声跑过去的时候,看到轩儿坐在地上大哭,旁边还有一只死猫。“谁这么缺德,拿只死猫吓孩子。”轩儿的奶娘抱起他,往宇文啸风夫妇所居的院落去了。
轩儿受了惊吓,当晚就发起高烧,虽有大夫开了药方,以及茜雪和奶娘衣不解带的守护,孩子仍是在天快亮时起了疹子。眼看着孩子高烧不退,脸上和身上大片的红疹,茜雪心疼的直掉眼泪。宇文啸风心中也替儿子担心,却不得不安慰茜雪:“轩儿会没事的。”
青鸾漠然的站在一旁,看到宇文啸风和茜雪一副着急心疼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嫉妒,冷哼道:“这几天天凉,孩子不会是着凉了吧。奶娘是怎么照看的,真该拖出去打板子。”
奶娘本就因小少爷生病而担忧不已,怕主人会责罚,听到青鸾这话,顾不得多想,辩解道:“少夫人,您可冤枉我了。小少爷是因为在花园里看到死猫受了惊吓才会发烧。”她偷瞄了青鸾一眼,却不敢说出轩儿是因为看到她,才会往花丛里跑。
“大胆,你还敢犟嘴!”青鸾指着奶娘的鼻子。奶娘哆嗦着不敢看她,脸上却是不服气的神情。“够了够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也该有点夫人的样子,和下人吵什么。”宇文啸风见青鸾不顾身份要和奶娘吵起来,心里烦闷不已,喝斥了一句。青鸾瞥了他一眼,顿足而去。
轩儿的病情时好时坏,直到第二天黄昏才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发热。宇文啸风见茜雪一脸疲倦,劝她去休息。茜雪摇头:“我睡不着。”宇文啸风按着她的肩,温和道:“你昨晚就一夜没睡,今天又是一整天,人也不是铁打的,去睡会儿,才有精神照顾轩儿。”茜雪只得恋恋不舍的回自己房里去了。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茜夫人——茜夫人——”一个小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茜雪坐起来,看她气喘吁吁,忙问:“出什么事了?”“公子请您过去,小少爷……小少爷他……呜呜……”婢女没说完,径自哭起来。茜雪只觉得眼前一黑,走不了几步就差点跌倒。婢女忙上前扶着她。
茜雪去后没多久,轩儿的病情忽然加重,像是打摆子,牙齿不停的颤抖。茜雪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子因痛苦而抽搐,心痛如刀绞,飞奔过去。太医过来看了轩儿之后,奇道:“酉时初科下官来看过贵公子,那时病势已经稳定,怎么忽然起了反复?你们给孩子吃过什么没有?”他紧锁着眉,替轩儿把脉。
宇文啸风听他话里的意思,轩儿的病情很不乐观,忧心道:“没有啊。他病的连药也喝不下,我们怎么会让他吃东西呢。”他一抬眼见奶娘在一旁偷眼看她,遇到他的目光又低下头去,猜到奶娘有话说,忙问:“你有什么话说,不要隐瞒。”
奶娘这才道:“小少爷才刚醒了一会儿,说饿了,奴婢就让厨房做了一碗鱼汤。”宇文啸风看了太医一眼,太医捋须道:“鱼虾乃是腥鲜之物,病人体弱,原是不该多食,喝点鱼汤倒是无妨。看贵公子的症状……你去把剩下的汤盛一碗来。”
奶娘依言而去,太医接过汤碗,闻了一闻,向宇文啸风看了一眼。宇文啸风看他神情不对,挥手示意众人先退下去,房里只剩下王太医和宇文啸风夫妇和茜雪。太医这才道:“情况不妙啊,贵公子这是中毒了。不知道是谁在鱼汤里加了甘草。甘草和鲤鱼同食,最是致人死命。”
宇文啸风深吸一口气,怒火直往头顶上窜,可是又不得不先压下情绪:“王太医,请务必想办法救小儿一命。”太医叹息一声:“到了此时,药石无用,只能听命于天了。”“你说什么!”宇文啸风听太医像是在推脱责任,紧紧的握拳。
太医怕他发火,偷觑他一眼,又看了青鸾一眼,只得道:“宇文公子息怒,下官也是无能为力。也罢,贵府这样的是非之地下官是不敢再久留了。”话音未落,他就收拾医箱匆匆离去,一溜小跑,像是怕有人追他。
宇文逸风和凤藻并肩从院外来,看到太医汗涔涔的往外跑,好生纳闷。“王太医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凤藻好奇的问。宇文逸风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思索着,忽然转身而去。
“唉,你干什么去?不是说好了去看轩儿?”凤藻在身后喊他。宇文逸风回头道:“你先去,我还有点事。”他最近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问他也不说。凤藻撅了下嘴,独自去往孝儿的房间。
等宇文逸风到时,已经听到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哭声,茜雪扑在儿子的尸体上哭得几乎昏过去。“大哥!”宇文逸风想安慰宇文啸风几句,宇文啸风颓然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孩子下葬当天,宇文啸风回府后,召集家中众人到斋堂。众人都非常好奇,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