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303年,斯菲尔德下了一场雨。
这是一座帝国南部边陲仅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小镇。它紧临着瓦伦河,一条自极北圣山玛雅流淌而下纵贯整个大陆直至南海的大河。河水由于裹挟着漠北的泥沙显得有些泛黄,但人们也早已习惯这看似糟糕实则安逸的环境。
从镇子出发,再往南十里便是镇南关,帝国对抗南蛮的要塞,里面有被无数战火洗礼最精锐的士兵,有龙脊岭矮人大师用地心炙火铸造的盔甲,更有旭日帝国未来继承者李维皇子地驻守,但这一切都不是人们敢于安逸的理由。他们的自信来自于他们帝国居民的身份,来自于这里就是位于悲鸣大陆中心最强大的帝国境内,这里便是王土,普天之下,莫能与之争锋。为自己自信,为帝国骄傲,这便是帝国人。
雨水还在肆无忌惮地下着,仿佛要冲刷去他们脸上的笑容,但就算雨水再大也浇不灭他们心中的火热,喝着难得发放的烈性朗姆酒,这些普通士兵在雨水中放肆的笑着,比划着。今天隐藏在军中的教廷细作终于暴露了,一个小副将连带着一个万夫长给揪了出来,数千人死于暴乱。但这对于旭日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们是教廷的人,而且他们全死了,这便是开心的理由。
只有少数几个还算冷静的家伙紧锁着眉头,思索着藏得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忽然给暴露了,教廷在搞什么,事件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当然这一切都无从知晓,所以紧锁的眉头在闻到了酒香之后也是舒展了开来,解下腰间的佩剑冲向了雨中。无论教廷想做什么,帝国都无惧,那么还有什么好想的,这便是比民众更加为帝国骄傲的帝国军人。
冰冷的雨水把泥土浸润,混合着其间淌落的血液汇聚成一根根红色的线条,而后这一根根的线条又汇聚成一条更加粗壮的暗红色细流向瓦伦河淌去。里面有帝国人的,也有教廷细作的,他们的血液不分彼此地交融在了一起,无论生时如何形同陌路,死后终究殊途同归,这世间也唯有死亡是人人平等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就算骄傲如帝国人,这份骄傲也不能让他们再次站立起来。于是乎这条代表着生命最终归宿的血色溪流来到了瓦伦河里,来到了这条哺育无数无论是兽人,帝国人,蛮人,矮人还是自诩高贵的精灵的母亲河里,沉默而无法抗拒的飘向南海,消失在人海。
暗红的血液混合着泛黄的瓦伦河水映在夜色下便只能看到一抹黑,一抹令人心悸的黑。注意到这条黑线的士兵们都奇怪的平静了下来,人们开始目送那道黑线远去,直到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白光。那道光很柔和还带点温暖,轻轻抚在人们的脸上像是要安慰什么。大雨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只是在他们的眉梢上还挂着闪亮的水珠,然后是他们的眼角,嘴角。
这时忽听有人喊道:
“我们,为何而战?”
顿时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左臂抱在胸前,而后向着南方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深深地弯下了原本挺直的腰。这样沉默了数秒,当他们再次抬起头时,眉梢,眼角,嘴角的水珠都已不见,原先那些百味陈杂的脸上都只剩下一种表情那就是坚定,而后大声喊道:
“为并肩与逝去的战友!为家中与在外的亲人!为帝国与自己的未来!”
这喊声响彻苍穹,就连雨后不肯退去的乌云也被冲散,露出了微白的天空。而当这喊声回荡在南岭的山谷时,则让虎背熊腰的蛮人也心惊胆战。
这便是旭日帝国,它赞许每个人的骄傲,所以允许把自己的未来与帝国的未来同喝,帝国的未来便是每个人的未来,而每个人都会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拼命打拼,这样的帝国焉能不强?而拥有这样强大的帝国骄傲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整个帝国最骄傲的那个人,他平静的坐在王座上听取这场****的报告。本来这种小事自然不用他来操心,只是涉及到教廷让下面的官员不得不谨慎。骄傲并不代表盲目自大,而是来源于准备充分后的自信。所以听完报告后,这位骄傲的帝王挥手让众人散去开始了独自而漫长的思考。这不是独断专行只是他的一个习惯,一个不依赖他人的习惯,至于探讨,那是之后的事。
空旷的大殿里漆黑一片没有一盏灯,这位单名一个“李”字的帝王双鬓已有些泛白,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黑铁铸成的王座,低着头,仿佛对一切都不那么在意,在黑色的王座上就像一个快要睡着的暮迟老人。但如果真有人这么认为,或者说曾经这么认为过的人,都已变为了尸体。李喜欢黑,因为他的领域也是黑色的,可以在这黑暗中无尽地蔓延,悄然地扩散,而后无声地致命。
在食指敲击了九次王座后,李动了。只是看上去他的人还在那张冰冷的王座上没有动,大殿的西北角发出了极轻的两声,一声是惊疑,一声是金铁交鸣。而后李和一个黑影显出了身形。
“你又输了。”
“你又进步了,李。我记得上次是敲了十下吧,我遇到过的武帝中,可这样可以听声辨位的只有你一个,传给我吧,你不觉得刺客可以把这种能力发挥得更强大嘛,让我的徒子徒孙们受益无穷啊!”
“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刺客你的话太多了么?”李冷冷道。
“别,别,如今世上你我这个级别的家伙已经不多了,其他小毛孩子我可不打算和他们说些什么,上次见你已经圣阶了,如今我这个卡在七阶巅峰的帝陨级刺客还看不透你,只可能差了整整一阶,你这家伙可是人越老越有劲头啊,都到八阶巅峰了要让那些老古董们知道肯定会很开心的。”
“说吧,什么事,最近教廷的动作我还没解决别又给我添麻烦。”
这个一头棕发话很多的枯瘦男子忽然打住了,而后是两边长久的沉默。他看着李在思索如何讲述这个麻烦的问题,下意识的右手托腮左手环抱。而李也盯着他,此时才发觉这位以左手精妙刺杀技巧闻名绰号“上帝左手”的人居然已经没了左手,瞳孔下意识地缩了缩。
“你刚才挡我只用了一只手。”李的语速很轻很慢就像怕惊扰了正在思考的他一样,然而再慢的语速所说的问题终究还是会惊扰到他。
他眼神一暗,迅速把环抱着的左手藏于身后,有些犹豫与挣扎:
“你不也只用了一只手嘛。”
虽然想装作玩笑的语气,可他自己都没笑出来,李更笑不出来。
“谁干的?”
李的声音依然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是他知道李问出这句话便表明了态度。
他眼神中的犹豫顿时烟消云散,而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将左手伸到了李面前:
“不要想着替我报仇,就算你突破了八阶依然不行。”他伸出右手扶着李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你看这个切口,它的气息无比的邪恶与黑暗,就连九阶的神降牧师也治不好,要不了多久我的这条胳膊也得卸下来,不然就得没命了。”
作为一名刺客,最重要的便是那双手,那双在黑暗中作为意识延伸的体现。曾经终结无数辉煌的手,它更像是一把利刃,一把贯穿敌人咽喉的利刃,粉碎敌人希望的利刃。而今这把利刃已然残缺,他的主人也不再热血,只求带着这把利刃存在下去。可他们都明白,不再染血的利刃终究会在时间地折磨中腐朽崩坏,直至化为一块不起眼的锈块,沉寂在无人的角落,最终走向消亡。
没有人会甘愿腐朽,作为曾经辉煌过的职业者更是如此,所以他没有隐瞒的说了出来。
“‘足踏天涯登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七耀圣石光芒现,安得世间太平年。’那些老家伙说你知道这段话的意思,我不知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但我希望你知道,因为我去过那个地方,知道那里很可怕。可关键是我除了丢下一只手外根本不知道它真正的可怕之处是什么,所以可怕。”
李安静仔细地听着,梳理着在这激动的话语中有用的部分,然后他发现根本没用。于是,掌切在他的后脑,把这位老朋友放在屏风后的大床上走了出去。
帝都,朝阳城,镶金玫瑰酒馆,这里最大的酒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推开了门,同时一股寒流也乘着开门的瞬间涌了进来。门口有些人带着不满的眼光望向他,而后在那些如雕塑般立在门两侧的酒吧保镖注视下又把目光移向了地面。仿佛有着什么不甘似的,端起酒杯叫嚷着仰起头一口喝下了一大杯酒。
酒保在这个圈子也算见多识广,看到这个身影便用自己感觉最让人舒服的口音介绍着店里最昂贵的正品。
“先生来点什么?我们这里无论是矮人的珍藏朗姆酒,精灵的佳酿月光酒还是那些兽人的烈火酒都有。”
“有没有让人喝了忘掉烦恼的酒?”
“所有的酒喝醉了都可以忘掉烦恼,您想要哪种?”
“有没有最东边的那种?”
“有的,先生请跟我来,这些珍品要去酒窖挑选。”
黑色的房间,所有家具都是黑铁做的,虽然李很喜欢黑色,可这里的黑色在他眼里可不那么讨人喜欢。他冷眼望着桌子对面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不会管这些事,我很怕麻烦,尤其是那个大家里的麻烦。”
“可你终究姓李,而不是那些古怪的西方姓氏。”
不等李表态那人又说道:
“那个孩子降生了,和预料的一样血液完全吻合。”
“那又怎么样?”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我说过我不再理会这些。”
“你哥哥护不住他,他们都会死。”
“那又如何?”
“他如果死掉世界也会死!”那人强忍着愤怒但可以看到紧握的拳头已经发白。
“随他们去,死!”说完李如一阵风般起身而去。桌子对面的那个人拦不住他,
而等在酒吧外面的那几个人更拦不住,所以想借着酒疯打一架的想法终究只是个泡影。
李很快,世上没几个人比他快,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快,因为再不快点的话,这个世界也就只是个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