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在封锁线办事处,当斯佳丽已经否决掉了杰拉尔德为她挑出的五件首饰后,斯佳丽明显地感觉到头疼了起来。
买首饰当然是她为爸爸陪她逛封锁线办事处找的借口,天知道她有多不愿意把钱花出去!然而每当她处心积虑想要把话题引向棉花生意时,都会迎来老父亲兴奋的一声叫喊“斯佳丽!快来看这绿宝石项链,你肯定会喜欢的——不对,怎么有点儿眼熟?”。
斯佳丽:……我该庆幸爸爸对我以前的首饰真的一点都不敏感吗?
正想着含糊过去,突然听见含混响亮的说笑声,斯佳丽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瑞特·巴特勒从铺子里间走出来,装模作样地向她问好道:“奥哈拉小姐。”
“巴特勒先生。”斯佳丽微微屈膝,面带假笑,“您不会告诉我,这间铺子也属于您吧?”
瑞特耸肩:“您太高看我了,奥哈拉小姐。我不过是个来送货的苦力人。”他又转向杰拉尔德:“奥哈拉先生。”语气居然挺恭敬。
陪着他一路走出来的店长见势连忙补充道:“巴特勒先生人品高尚,总是借运花边、裙撑之名偷偷运进药品来,而且拿给我们的价格从来不高。”
斯佳丽当然听出这一番话真假掺半,可架不住杰拉尔德却大为感动。只见他重重拍了几下瑞特的肩膀:“好小子,没有看错你!”
瑞特口气极为谦逊:“只是为邦联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又瞥了斯佳丽一眼,忧心忡忡地叹气道,“可惜我一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没法儿为邦联做更多事。奥哈拉先生,我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我的确觉得现下的处境越来越难。”
杰拉尔德豪气万丈地拍着胸口:“巴特勒家的小子,你放心!这事儿有我和大家解释呢!”
瑞特看上去全然是一位爱国的隐忍绅士模样:
“不,请您还是别为我费心了,奥哈拉先生。事实上,让我在南方的爱国群众中得到一个坏名声,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您晓得,穿越封锁线我们免不了得和北佬打交道。有时候,我能在北佬中交到几个同情咱们的朋友。我在南方的名声越坏,他们越会相信我。我载着满船的花边、裙撑,在他们的默许下出入封锁线。可他们不会晓得,”瑞特突然之间激动起来,“他们不会晓得那些花边、裙撑下藏着些什么!那是奎宁、鸦片、纱布,那是南方最缺的药品!”
这次轮到斯佳丽目瞪口呆了,只见杰拉尔德一把抓住瑞特的胳膊,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提!我虽没能上战场,可也是一条好汉!”
然后又诚心诚意地叮嘱道:
“北佬朋友……嗯,特殊时期嘛,可以来往。可千万记得你是南方人!”
瑞特点头,居然一点儿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气来。
等亲眼看到瑞特抱怨北佬贪婪、卖花边裙撑的钱都拿去购买药品、外国佬待价而沽,谈到现在只有外国佬急需的棉花才能换回最多的药品,并不好意思地承认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卖棉花给他的,空船往外跑是在是浪费之类的话,斯佳丽觉得自己都快要信了这些鬼话了!瑞特·巴特勒哪里有那么高尚?钱都拿去购买药品,那战后他又怎么会花钱如流水?外国佬待价而沽?人家明明巴不得多赚点儿钱呢,毕竟谁也不晓得战争还会打多久!空船往外跑,买不到棉花?别说全佐治亚州,但亚特兰大周围就有不少心思活泛的人家张罗着卖出棉花的,可不是谁都跟爸爸一样死脑筋!
斯佳丽眼睁睁地看着对外面情况两眼一摸黑的死脑筋爸爸被瑞特说服,同意把两年的棉花托他运出去卖,并且将其中的八成收益换成药品捐给医院。她软磨硬泡,硬嚷着棉花本就是家中的生活金钱来源,全部捐出家中没了吃喝,莫不是要累死埃伦,这才好容易让杰拉尔德改口说了六成。哪怕是这样还费了她许多力气,老父亲满脸的不高兴,好像觉得自己为邦联做的贡献少了一样。
瑞特听他在一旁嘟嘟囔囔,过一会儿却又兴高采烈地给女儿挑起首饰来,显然一片爱女之心。想起父女俩的相处,倒有几分好笑。瑞特转过头去,乌黑的眸子注视着斯佳丽,唇边露出狡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是不是帮了你大忙啊,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满心的谢意在看到他这幅样子后都化为了空气,她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杰拉尔德,压低了声音道:
“你就这样骗我爸?”话语中倒不乏戏谑的意思。
瑞特无所谓地耸耸肩:
“至少我的手段很高明不是吗?何况我也没说错。”他也从善如流地压低了声音,“只有非常聪明的骗子和非常激动的傻子才奋力支持战争,而我和奥哈拉先生刚好一前一后对上了号——再说也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嘛,斯佳丽。”
“你——”斯佳丽永远说不过他,可他的话使她觉得心里闷得慌,“你明明也不喜欢打仗啊。”
瑞特哈哈一笑:“我只是不喜欢浪费。看着大好的一切浪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而已。”他看向她的目光重又变得调皮起来,“斯佳丽,别转移话题,你要怎么谢我?”
斯佳丽却轻轻说了句:“可你明明就是后者嘛,非常激动的傻子。”
“什么?”瑞特没有听清。
“没什么。”斯佳丽重新露出活泼生气的笑容来,她哼了一声,“你刚才说什么?为淑女服务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任性的小丫头!你永远以为别人都喜欢你,都事事为着你呐。”瑞特边笑边摇头,“这样可不行呀,淑女小姐。”
斯佳丽刚要反驳,另一边,杰拉尔德兴奋的叫喊声再次响起。斯佳丽无奈地看了瑞特一眼,又赶快过去欣赏父亲的品味。她边走边想,爸是上等人,言出必行。就算后悔也不会反悔。这样一来,至少两年的棉花都卖出去了。可是爸非要把六成收益捐出去!老天,六成啊!
正乱七八糟转着念头,一串沉甸甸的金链子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脖颈上。杰拉尔德得意又兴奋地搓着手,欣赏女儿的美丽。远处瑞特正懒懒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的目光带着嘲弄。斯佳丽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杰拉尔德说道:
“爸!挑首饰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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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杰拉尔德相信了瑞特的鬼话,也如约将棉花交给他托他帮忙卖出,但亚特兰大人对瑞特的敌意却难以消弭。
/在梅里韦瑟太太的一手策划下,米德大夫采取行动,给报社写了一封信。虽未直接点瑞特的名,可那意思明明白白。很快,亚特兰大乃至佐治亚都掀起巨大反响,愤怒声讨发国难财的投机商。这些人整船整船地高价买下货物,却不肯出手、坐等涨价,眼睁睁看着百姓怨声载道、痛苦不堪。人们的日子愈发艰难,物价飞涨之下邦联钞票迅速贬值,人们只得狂购奢侈品。因此投机商放着邦联急需的生活必需品、药品不运,反而大卖奢侈品。成箱的咸肉、面粉堆在仓库中变质发烂,百姓却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
亚特兰大掀起抵制投机商的风潮,而瑞特首当其冲。1862年秋天接待过他的人家,到了1863年差不多只剩下皮特姑姑一家了。而且这还是在梅拉妮坚决维护的情况下。/梅丽坚持不肯将一个与丈夫抱有同样观点的人逐出家门,而皮特姑姑拗不过侄女,只得眼泪汪汪又心惊胆战地接受瑞特的拜访,然后受到朋友们的指责。
同样的指责有一些也落到了斯佳丽身上,每当她和瑞特一起在桃树街上散步,亚特兰大人都对他俩视而不见。这样的待遇也算是久违了,斯佳丽虽然没觉得太难堪,可几次回塔拉时母亲的告诫又让她很是心烦。
“你就不能继续把样子装下去?”一次散步的时候斯佳丽责备道,“你要觉得你红人的地位值得一保,我不信你做不到。”
瑞特黑色的短髭下白光一闪:“哦?原来奥哈拉小姐对我这么有信心?”他黑眼睛中充满了笑意,“奥哈拉小姐既然说出这话,很显然明白我看不上那红人地位嘛。”
斯佳丽脸一烫,赶紧补救:“你能骗过我爸,肯定也能骗过其他人。”
瑞特意味深长地笑了:“奥哈拉先生的确是位了不起的绅士——说起来,斯佳丽,我帮你瞒过杰拉尔德先生的事,你还没说怎么报答我呢?”
斯佳丽“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想理他。瑞特看她这幅样子便笑了,也不拿话挤兑她,反而慢悠悠解释起自己先头的话来。
“我为何不愿保住这红人的地位?斯佳丽,你我都明白那不值一提。假冒英雄、装做|爱国这一类事我可做不来。再说,爱国的笨蛋——对不起,爱国的英雄已经够多啦,用不着我这号人凑热闹。爱国功劳簿或者叫花子名单都无需我的大名增添光彩。让他们光荣好啦,他们配。再说要不了几年,他们除了光荣也什么都不剩喽。”
“这话多难听。”斯佳丽不由反驳道,“他们有骨气,而且有的还有闯劲儿。就算啥也没了,他们也能再挣回来。”
瑞特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嘴一咧:
“我还以为你看不起他们呢,这话倒是不错。每逢时代变了,世道也得变。有勇气的人活下去,没勇气的人就等着被淘汰。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像您这样有勇气又有见识的姑娘,是不会活不下去的。当然喽,有些人就不行。他们习惯了旧世道,也只会按照那套老规矩办事,遇上新的东西就得垮了,除非有人肯好心拉他们一辈子。就比如你那位尊敬的威尔克斯先生……”
顿时,斯佳丽只觉得额头上青筋跳动,闹了半天,这人还是要提阿什礼!
打她重生以来,两人相处间尽管也处处带刺,可除了义卖会重逢的时候,瑞特还没拿阿什礼来扎过她的心!斯佳丽总以为两人在这件事上已经形成了默契,可原来原来一直误会到现在!气话正要出口,忽而扫见他带些试探的神色的黑眼睛,斯佳丽心念一转,话到嘴边又变得和缓起来。她假模假式地笑道:
“当然,威尔克斯先生一定会很好的活下去的——毕竟威尔克斯太太这位杰出的女性您是见识过的不是吗?”
瑞特对这个回答深感意外之余,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斯佳丽也抿起嘴,一副话已说尽的模样。两人这番交锋便暂时算作握手言和,只是心里分别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