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伦说服了斯佳丽,或者说她成功帮助斯佳丽理清了思路。
重生以来便摇摆于信任与不信之间,在母亲的坚持下,斯佳丽决心相信那些美好的品质并非全无用处——尽管她也许已经不具备拥有那些品质的能力了。斯佳丽更愿意由自己完成绝望的那部分,让埃伦或者梅丽去践行美好的品格。
埃伦清楚她的悲观,更惊异于这种情绪的根深蒂固。她明白自己一时说服不了斯佳丽,却决心用行动表明一切。因此她不去指责斯佳丽的偏激,却默默用苦行僧的方式成为塔拉重建的一份子。这对母女现在真正的和解了,毕竟她们是如此的深爱着对方。但埃伦愿意接纳这样的斯佳丽的同时,她依旧希望能够改变她,这有时令斯佳丽感到厌烦。
总之,事情还是在变好的。
当天晚上,斯佳丽抡起菜刀对着棚子一阵乱砍,棚子哗啦一声倒了下来,无数藤藤蔓蔓掩埋住了那片埋住北佬的土地。
唯一的意外是她当晚遇见了梅丽,后者比她先到一步,并且正打算弄塌那棚子。斯佳丽立刻明白梅丽一定是发现了,两人对视一阵子,不由生出一种志同道合的欣慰之感。
“老天一定要让我们并肩作战。”斯佳丽这么想道,“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姐妹。”
梅拉妮告诉她,她回来的早了一些以至于刚好听到了斯佳丽和埃伦的对话。
“没有冒犯的意思,斯佳丽。”梅丽说道,“但在我出声前就发觉你们的话题不同寻常,我都听到了——我为你们守在了门口。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事,我正打算掩盖得更彻底一些。”她素日娇柔的脸上显出不同寻常的骄傲,“亲爱的,你太棒了!”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一种更深的钦佩与友情在她们心中油然而生,斯佳丽说道,“梅丽,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她捡起了砍刀,“让我来把它解决掉。”
梅拉妮退后一步,默默看着斯佳丽胡劈乱砍,弄塌了那棚子,然后和她互相搀扶着回去。在回去的路上,她开口道:
“绝不能再叫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给北佬,你会很危险。”
斯佳丽点点头:“妈本来准备让爸干这事——但怕他大舌头,还是没肯告诉他。指不定爸哪天喝多了能把这事拿出去炫耀。”
梅丽肃穆道:“决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
两人紧紧握着手,心意息息相通。她们都明白,彼此会是这一生最好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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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棚子的事斯佳丽绝口不提,本就累得叫苦连天的黑奴自然装作没看见,于是这一桩事就风平浪静掩盖过去。
北佬兜里搜出的财物被埃伦妥善地保管了好。她同时取出了藏在书房暗格的一笔钱财——预留给苏艾伦以及卡琳的嫁妆,尽管战争时期无法迅速套现,却还是大大提振了塔拉的士气。至于北佬留下的一匹马,则被宣称是自己跑过来的。大伙儿因为有了马忙着高兴,也没人说什么不对劲。
塔拉的气氛持续好转,尽管食物的问题由于斯佳丽留着心眼暂时没有得到太大进展,但人们的确对未来怀有更好的期望。埃伦耐心和每一个人交流,并以身作则投入生产。明明做的和斯佳丽前世是一样的事,却因为表达方式的不同而得到了更多的支持和信任。埃伦说服了黑人。不同于斯佳丽前世因为信心不足而声色俱厉的表现,埃伦总是从容不迫,即使她下地劳动也展现出南方贵族真正的风范。斯佳丽承认这一点,但她绝不愿意让母亲更加辛劳。
如今有了马,辛劳之余总算有些事情可以提上议程。比如探访邻居。斯佳丽虽然心知如果一切不出差错,那么方丹家、塔尔顿家和卡尔弗特家应当安然无恙,但是知道自己并非孤军奋战一定能让塔拉上下大感振奋,于是她对于埃伦奢侈的停工一天走访邻居计划没有表示异议。
塔拉有一辆车,是运货的。之前北佬来袭时,斯佳丽让人将家里的财物粮食装在上面推走了。因此现在车子成了塔拉硕果仅存的宝贝。如今有了马,上上下下挤一挤总算也能够一起出行了。比起之前的惨淡,不能不说是巨大的进步。
他们决心先去方丹家看个究竟。
叫大家喜出望外的是,那幢粉墙褪色的黄泥屋依旧坐落在含羞草树丛中,安然无恙。方丹家三个女人出来迎接,又是亲吻,又是欢呼,激动得珠泪盈盈。
然而头一阵亲热招呼过后,众人鱼贯走进餐室坐下,便觉一阵悲凉涌入心头。含羞草庄园离大路太远,北佬没闯进来,因此东西还算齐全。但是整个庄园静的出奇——奴隶们听说北佬来了,吓得纷纷逃窜,只有四名女仆留下。偌大一座五子,七十多岁的方丹老奶奶、她五十多岁的儿媳妇和刚满二十岁的孙媳妇萨莉,带着刚脱掉尿布的小男孩乔过着。她们心中是否害怕无从可知,但至少面上一派镇静。斯佳丽心想或许与那位百折不挠的老奶奶有关,然而老奶奶正好向她投来一瞥,斯佳丽心里发憷地避开。不知为何她总对这位阅历丰富的老人心怀畏惧。
三代女人并非血亲,年龄又相隔甚远,但精神与相似的经历却使她们紧紧相连。笑容与客套背后,是无法抹去的隐痛。小方丹大夫死于痢疾,老方丹大夫跟上惠勒将军的骑兵开往别处,生死不明。亚力克斯与托尼远在弗吉尼亚,音讯全无。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还会不会回来。
“没想到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在塔拉!”萨莉看上去颇为高兴,又十分抱歉,“没能前去拜访,实在太失礼数。但庄上事情忙得厉害,实在抽不开身……”
“别提这个啦,萨莉。”斯佳丽不在意地说道,“现在谁还顾得上礼数的事?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啦。”
少奶奶听到这句话大感吃惊,皱着眉头看了斯佳丽一眼,然而她并没有发觉。
老奶奶刚和埃伦寒暄完,转过头就目光灼灼盯着斯佳丽:“这么说,你妈病倒的时候家里全由你照看?你还跟着你爸一起去拦北佬了?”
斯佳丽没听出言外之意,只觉得痛心疾首:“嗨,别提了,棉花还是给烧了个干净……”
“棉花烧了,房子还在就好。”老奶奶下巴抵着拐杖,“我倒想问问,你家地里的棉花开摘了吗?”这句话她不是对着埃伦说的,反而是在问斯佳丽,目光敏锐。
斯佳丽露出一双满是茧子和水泡的手。
老奶奶尖酸刻薄地说道:“哎呀,那双原本多么白嫩的小手啊!”却头一回对斯佳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你和我倒像。我爸赔光了家产的时候,我也这么下地,重新把家产挣回来的。”
斯佳丽不由感到诧异,老奶奶向来只喜欢埃伦,也只看得上眼埃伦,从未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定了定神,赶忙继续向萨莉发问道:“塔尔顿家和卡尔弗特家还在吗?他们家人有到梅肯去吗?”她印象中这两家人应该平安无恙,希望如今也是如此。
萨莉道:“塔尔顿家离大路远,和我们家一样,北佬根本没高兴去。”她唉声叹气,“可惜卡尔弗特家遭了殃,什么鸡啊鸭啊的都被北佬抢了个精光。北佬还挑唆黑人们和他们一起走……”
老奶奶不客气地打断了孙媳妇的话:“哼!北佬还给那些黑女人许愿,骗那些傻黑妞儿……”发觉少奶奶一个劲儿摇手指示意这里还有姑娘家在,老奶奶目光一横,“甭这么大惊小怪的!上帝作证,咱又不是没见过黑白混血的娃娃!”
“卡尔弗特家的房子保下来了吗?”埃伦问道。
老奶奶细长鼻子哼出音来:“保住了,可是真丢人。”
“怎么回事?”大伙儿关心地追问道。
“还不是那个北方来的卡尔弗特太太和北佬监工希尔顿!两人信誓旦旦说全家都是北佬,可卡尔弗特先生战死在荒郊野外!雷福特战死在葛底斯堡!凯德还在弗吉尼亚打仗!凯瑟琳为他俩的话简直羞愧难当,说宁可看房子被烧掉……看吧!男人讨个北佬当媳妇就是这么不成体统!”
“可怜的凯瑟琳!”斯佳丽心里默默祈祷着,想起这个战前的全县第二美人最后嫁给希尔顿的悲惨境地,不由一阵发寒。
今天老奶奶的目光总是跟着她打转,斯佳丽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之觉得这位老人一定有话想和自己说。果然在一顿并不丰盛却已竭力招待的午餐后,方丹老奶奶对儿媳妇和孙媳妇吩咐道:
“照顾好客人们,我还有话和斯佳丽说——斯佳丽,扶我下后门台阶。”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