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虽然不满意瑞特话说一半就走,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瑞特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在亚特兰大社交圈的聚会中了。而即使是与上等人在街上相遇,人家也只是冷冷淡淡勉强点个头,没道理在塔拉突然就可以融入众人了——还是在她离开亚特兰大的短短几天内发生了什么?
之后十几分钟里斯佳丽也不刻意往瑞特那边凑。作为伴娘和主人家的长女,她笑吟吟的,如花蝴蝶一般在客厅中穿梭着招待客人,一面暗自留心他们的谈话。人们看见她便热情地打招呼,走上前来说说笑笑。斯佳丽看见汤米·韦尔伯恩的时候,对方手中正有些可笑地拿着一个捧花,是她刚才抛出的。他的衣服领口看上去有些凌乱,整个人仿佛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斯佳丽一心都在瑞特神秘的表现上,没注意到更多东西。她随便和汤米聊了几句就又往另一边去了。
转了快一圈下来,斯佳丽沮丧地发现自己收获不大。现在大家的谈话重点都在塔拉的婚礼上,根本没人提关于巴特勒的新闻。她忍不住撇撇嘴,目光越过一排装饰用的松枝,只见那边梅里韦瑟太太正和其它几位太太谈得热火朝天,仿佛还起了争执。而瑞特·巴特勒则手中拿着酒杯,面上带着足够被称为恭敬的笑容在不远处安静地听着。
斯佳丽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匆忙地挤了过去,刚好听到梅里韦瑟太太因为受到反驳而陡然尖利起来的声音:
“……得了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梅丽有多么心软,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像那号投机商能改好?你们都忘了他是如何诋毁南方大业的吗?我反正不信这个!”
太太们交头接耳着,讨论梅里韦瑟太太的观点。米德太太这时站出来反驳道:
“但梅丽信中建议我们相信他,她说巴特勒船长后来加入了军队,她和斯佳丽甚至见到过他的战友!那个小伙子对他大加赞赏,梅丽总不可能撒谎吧……”
“无论如何……”
最后好像还是梅里韦瑟太太那一方占据了上风,米德太太本来未必多么喜欢瑞特,这样一来反而急于给自己的话找更多论证。她一扭头抓住了瑞特·巴特勒,口气尽量从高傲刻薄转过来:
“巴特勒先生——我想你愿意和我们谈谈自己英勇的军旅生活吧?”
但瑞特仿佛对她口中的恶意一无所觉,他有点儿不安地搓着手。他今天打扮得庄重得体。巴特勒干巴巴地说道:“呃,我想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我恐怕自己——”
“看吧,亲爱的!”梅里韦瑟太太高声叫起来,眼中闪着胜利的光,“他说不出来!”
瑞特·巴特勒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他只是小声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悲哀的样子,然后面带羞愧地向几位太太鞠了一躬,自顾自走开了。
于是太太们重新开始议论。
“我觉得他好像要哭出来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别傻啦!”
“但他好像挺真诚的样子,要是人家真的为邦联效过力,之前那么说人家可真不应该呀!”
听到这里,加上瑞特之前的神态,连最坚定的梅里韦瑟太太也动摇起来。
“好、好吧。”她不情愿地说道,“谁去问清他的部队番号?我可以去信给长官问问士兵中有没有这个人……”
“朵莉,你可太棒了!”
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但斯佳丽已经无心去听了,事实上她的心因为刚才的新发现砰砰直跳。瑞特·巴特勒,看上去不在致力于毁掉自己的形象了——为什么?
斯佳丽当然记得战争期间瑞特曾装模作样扮演过“闯封锁线英雄”的角色,但过后不久他厌倦了这个游戏,又故意把原来面目(加倍恶劣地)呈现出来。这样的前科使斯佳丽无法判断这是瑞特的又一场游戏,还是真的有了改善形象的念头?斯佳丽希望这和自己有关,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犯嘀咕。虽然她充满勇气,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多次经历失望——她在自己都没清晰意识到的时候便建立起了自我保护机制,但这又从另一方面体现出来,重生之后瑞特有些方面的表现着实令她难过(她不想提失望那个词,毕竟她是满怀希望回到过去的)。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斯佳丽没有再去找瑞特说话,对方看起来也暂时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只是偶尔投来几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但斯佳丽在和别人谈话的间隙依然时不时抬头看瑞特一眼,几乎是密切地关注着他。不得不承认他今天表现的确稳重得体,风度翩翩,接人待物也十分谦恭,哪怕对于那些一向和他不友好的人。斯佳丽有些不安地感到一丝快乐,但同时有更多忧虑被反馈过来。她不确定母亲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但她现在肯定想不了更多的事了。
因此,在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斯佳丽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梳洗了一下就换上了一条轻便的绿色印花布裙子,悄悄绕过还有不少人在喝酒说笑的大厅,离开了塔拉的大门。
现在是五月,晚上的风很舒服。斯佳丽没有带披风也不觉得冷——也许嬷嬷会为此咆哮。她正在月光下散步,外面的安静和刚才的吵闹造成一种鲜明的对比。静夜里心绪仿佛有声音一样,能被清晰地听见。斯佳丽边走边回想刚才的事情,想到埃伦和瑞特寒暄时脸上的表情,想到瑞特行为的含义,还有想到妹妹的祝福以及盛大的婚礼,总之,她落寞下来了。这时候她已经走出很远。
斯佳丽忽然发现自己正在那条长长的林荫道上,是她从前很喜欢的地方。要从琼斯博罗回到塔拉,总得经过这里的爬坡,然后便可见到白色庄园的全貌逐渐显现。夏天的时候,这条林荫道会非常阴凉舒爽。而她从前时常在这里骑马飞驰——和杰拉尔德一起、和阿什礼一起、和那对双胞胎兄弟……一起。
一片记忆中,遥远的记忆突然回流,以汹涌彭拜无法阻挡的力量,冲破她所有的防线。斯佳丽从来不喜欢回首过往,因为那显得毫无意义,反而使人沉溺痛苦。但是此刻,在柔和宁静的月光下,有关塔尔顿家那对双胞胎兄弟的记忆——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的记忆全都复苏了。就是在这里,这儿,他们当时正在赛马。他们都是红头发,长手长脚,有着响亮快活的笑声。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在地上,布伦特骑着一匹红棕色的杂|种马,斯图尔特的则是黑带杂色毛的,他们怪叫着大笑着打着马飞奔,得意洋洋,等着骑着白色母马的斯佳丽追上来……
她永远也追不到他们了。
就是在此地。
只有当你开始思念过去的朋友,才会发现自己失去了多少。然后你会惊异,人怎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生活,并且大多数时候若无其事。遗忘也许真的很有效。但是,当斯佳丽回忆起和双胞胎兄弟的赛马时,关于骑马的其它回忆一并回来了。
“埃伦,看我跳过这道栅栏!”杰拉尔德神气活现地高声大叫,但马儿突然缩了一下,老人头朝下摔了下去,脖子以不自然的姿态折断着……一座华丽的、风格其实很混搭、一看即知是暴发户品味的庄园里,黑色鬈发的小姑娘正轻盈的骑在小马背上,纵马驰骋,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不,波妮,不!”斯佳丽绝望地呼喊着,那小身子不动了。
她一下子摔倒在地,直冒冷汗。
太长时间、太长时间没有回忆这些过去了,所以那些痛苦再次袭来的时候,斯佳丽近乎全无防备。然后她又马上告诉自己,杰拉尔德和波妮的骑马摔死这辈子绝对不会有第二次,她肯定得想尽一切办法捆住他们……不会有了,这些还没发生……只有塔尔顿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指缝中发出一声抽泣。
斯佳丽想起很多人,包括面容早已(又一次)模糊的查尔斯·汉密尔顿。最开始重生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她也为朋友们的再一次离去而痛苦,然后下定决心倍加珍惜一定要守护住的那些人……埃伦、杰拉尔德、瑞特、梅拉妮、波妮……但她好像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些人的第二次逝去对她痛苦竟然是加倍的。因为第一次的时候她把一切一股脑抛在后面绝不回想,如今却希望弥补一切遗憾,而那偏偏不可能……她又想起自己重生的所有愿望。既然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重生能弥补的,那么瑞特·巴特勒呢?她为何就认定他必将属于她?她的执着和信心又会否是盲目的?她本来不会……斯佳丽无法想下去了。月光似乎总能使她脆弱。
“斯佳丽。”有人轻轻地叫道。斯佳丽回过头,凯瑟琳的面容在月光下清晰起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