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将军眼睛一眯,微微皱眉,长叹一声:
“说起这个女人,更是奇怪。我查过她,当时只是S市市政府里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她……长相酷似你母亲,而且发生这个事情后,不知道是碍于咱们张家的身份地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不哭不闹也不把事情搞大,甚至无任何要求,安静地就像这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并且与咱们家,与你父亲,都再无任何联系!所以……”
“所以您和父亲都将这个事情定位为酒后乱性的意外事件,对么?”雲薇若有所思。整个事情,有疑团,也有过于巧合,但一时间也得不到更多答案。
“是的!小薇儿,你觉得她可疑?”雲薇今天重提此事,也勾起了张老将军当初的诸多怀疑。
“嗯。只能说巧合太多,不过,也算不上离奇。”
“我当初也这么认为。可是后来她再没找过你父亲,而且这个事情中她似乎也很无辜,我便没再对她做什么。只可惜你父亲后来……你不在的这几年,他越发颓废,终日与酒为伴,直到倒下,便检查出肝癌晚期……”
张老将军唏嘘不已。强大如他,在这些问题上,也没有任何办法。雲薇不忍爷爷再感伤下去,遂出言止了话题,并生生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好了爷爷,我只是对当年的事情有些好奇,您别多想!事情已然发生,父亲已然这样,再多的回溯与惆怅都是无用的,就让咱们陪他走完最后一段吧。父亲的心结交给我,我会想到办法的。”
“好吧……我是真的老了!当年便无能为力,现如今更是……”张老将军哀愁地看向病床方向。
“爷爷!在我心中,您是这个家里最强大的存在!如若不然,我也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和你讨论如何帮助父亲。是您一手把我带大,是您教我学会坚强,是您告诉我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自我保护,同时保护身边的人。”
张老将军收回眼神,转而凝视着雲薇,虽没有老泪纵横,却也泛出点点泪花,半响,他只颤抖地说了一句:
“可惜,这十五年,无论我怎么做,都留不住、也挽不回你当年最简单的笑容……”
这些年,他看着雲薇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看着她用更加强大的武力值和更加坚硬的心去自我武装,看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看着她从一个温暖爱笑的小公主蜕变为一个沉默寡言的高冷女。虽然,她在自己面前,仍保留了一点难得的俏皮,在家人面前,仍存了一分柔和,但他很清楚,雲薇变了,变得彻底,这样的变,虽不是心甘情愿,却是实实在在。
看着爷爷心痛的表情,雲薇明白他在想什么。不是不想变回去,只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爷爷,无论怎样,我都是你的小薇儿,永远都是!我也相信,不管是当年的小公主雲薇,还是如今的高冷女雲薇,您都会爱我如初。”
看着爷爷终于笑着点头,雲薇也微微一笑:
“爷爷您先回家休息吧,我陪陪父亲,等他醒来,我跟他说说话再回家。”
“好吧!”
送走了爷爷,雲薇回到病房,背靠在沙发上,双手抚额,轻按太阳穴。很久没有如此头疼过了,也很久没有如此想念过那个他了。或许是因为早晨的日出,或许是因为爷爷刚才那番感念过去的话,又或许是因为面对此般状态的父亲,也是她最为虚弱无力的时刻。
在沙发上呆坐两个小时后,终于听闻病床上有了动静,雲薇赶紧起身来到父亲张忠的床边。
“父亲,您醒了?感觉怎样?”
“晴?”张忠微微睁开眼,化疗的痛苦让他再一次昏厥,但似乎只有这样的痛苦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浑浑噩噩之间,见到杨晴,而且是一脸温暖笑容的杨晴。
“父亲,我是雲薇。”意识到父亲将自己认成了母亲,雲薇心中一声哀叹。相生、相爱、相杀……
“是薇儿啊……你怎么还没回家?白天你爷爷来过……”
“嗯,我知道,我让爷爷先回家了。父亲,我想跟您谈谈,可以么?您现在感觉好些了么?可以说说话么?”
“好……你扶我起来……谈吧……我怕我能跟薇儿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了……”
“您别这样!”说着,雲薇调整了病床的角度,让父亲坐得更舒适,又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薇儿今天还是和我讲前几年的生活么?”
“不,我想聊聊您,聊聊母亲,还有过去,还有那封信,可以么?”
“我……我们……”张忠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让本就虚弱的他看上去更加可怜。“信……”张忠嘀咕到这个字时,眼神便得复杂起来,有惊恐、有悔恨、有怒火、有无可奈何。
看着这样的他,雲薇心下不忍,却也觉得如若不帮父亲解开心结,他最后的生命会更加痛苦,是以不能心软。
“父亲,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在你心里,却没有过去!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爷爷想看到的!我想,这更不是母亲想看到的。”
“我……不……你母亲恨我……我……我有满心的后悔,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跟你讲……该从何讲……我讲不出口……信?别提了……别提了……原谅我,孩子!这次看到你回来,看到你肯原谅我,我好开心!可是你母亲不会原谅我……”
张忠断断续续地说着,胸口起起伏伏似有些激动,握紧成拳头的手在最后的一句无奈中又松开了。
“父亲,您为何笃定母亲不会原谅您!或许,有些东西是您不知道的呢?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让我帮帮您……好吗?”
“爱情中最大的伤害,莫过于不信任,是我犯了大忌!孩子,你帮不了我……除非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说罢,张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时的痛,更多是心里的。
父亲的话让雲薇一个激灵,她想到了什么。后悔药?她自然也找不到!但为父亲找一个可以直面后悔的地方,岂不是分分钟的事?也对,有些心结,面对面以父女的身份关系去解,恐怕很难,但换个方式,或许会有奇效。
“父亲,诚如您所说,我可能真的帮不了您。我也买不到后悔药,如果能买到的话,当初我就一定不会……不过,虽然没有后悔药,但我最近刚听闻一个神秘的地方,或许和后悔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什么?”
张忠应声睁开眼睛,他惊诧地盯着雲薇,眼睛里有疑惑、惊奇,还带了一点点期盼和希望。
“学校里出现了一个神秘之地,可以言悔,甚至救赎。起初我也不信,只当传闻听听罢了,可近来闻天告诉我,圈中确有位名媛一时冲动做了错事,后悔不已,就是在那个地方实现了救赎,从而收获了成长与幸福。”
“确有此事?确有此地?是什么地方?”
听到雲薇的描述,张忠越发激动,他了解女儿从来不说废话,她既如是说,定有如此神奇之地。他心中确有很多话,压抑了多年的话,不知道如何诉说;他心中也确有很多悔,反思了多年的悔,却不知道如何救赎,所以他只好以折磨身体来折磨自己。
“确有此事,至于是否确有此地,恐怕需要您一试。这个地方叫——赎悔心屋。”
“赎、悔、心、屋?”张忠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好像每一个字,都正好是他所需。
看着父亲一脸疑惑又憧憬的样子,雲薇补充道:
“是的!据说保密性很强。发短信、等回复、秘密前往、四周是墙、与神秘人对话云云,然后事情或许发生转机。此外……”
“此外什么?”张忠急切地问道。很明显,他已经被雲薇简单描述的神秘赎悔心屋所吸引。事实上,对于任何一个心中有悔却无处可诉之人,赎悔心屋都是具有强大吸引力的。
“此外,我在一个贴子上,看到了赎悔心屋的主旨语:如果你真心后悔,可以来这儿;如果你确想救赎,可以来这儿。这里有心灵的反思镜,这里是行动的指导房。愿你不再受心之所累,卸下包袱,努力救赎。”
闻言,张忠越来越惊讶,他费力地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雲薇:
“反思镜、指导房、心之所累?包袱……救赎?薇儿……或许我需要的就是这个……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与其带入坟墓,不如与人倾诉。但请原谅我的懦弱……”
雲薇知道,父亲是在请她原谅他不敢在女儿面前诉说一切的懦弱,于是她长叹一声:
“父亲,人浮于事,不可能时时勇敢,能做到您这份上,已属不易。我自知我的建议有些离奇,但无论您最终做何决定,女儿定当全力支持和陪伴。”
张忠苦笑着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累了……心累,身体也累……很快,再次沉沉睡去。眉头依然没有舒展,但雲薇相信,一切都会好的。身体的病痛或许她无能为力,但心灵的减负,也许她可以助父亲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