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轻轻点头,眼神放空:
“是的,当时哪里知道,那是最后一架。我和晴最后一次说话,竟然定格在了吵架。当晚,我心情烦闷至极,便跟往常一样,前往我常去的那个酒吧买醉。只是以往,我再怎么酗酒,都会在零点之前回家,但那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我便放肆地在酒吧里多买醉了一会儿……谁知道……她……”
闻言,雲薇的手紧握成拳头,但声音依然努力保持着客观而冷静:
“那个女人出现了。”
张忠苍白的面色中,浮上一丝羞愧,无奈点头:
“嗯。她似乎也喝了不少,正准备离开之际,跌跌撞撞间碰到了我。我不记得当时已经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她跟晴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太像了……恍惚间,我忍不住抱着她,理智也在一点点溃散……具体的我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我只记得她当时嘴里好像一直在嘀咕要回家……”
闻言,雲薇心下了然,眼中的寒意陡增,嘴角甚至忍不住无奈轻抽:
“回家?家?这样的字眼恐怕是您当时心中最向往的!酒意上头的您,就这样迷失去了一个错误的家吧!”
老太太的话,张忠无言以对,他闭眼,长叹一声,再次陷入并吐露这段荒唐回忆。
是啊……后来的激情、翻云覆雨、尖叫中的**吞噬,其实都记不清了……只是第二天醒来,看到房间的混乱状况,可以猜测前一晚是有多疯狂。
虽然在迷糊的头脑中,满满都是和晴在一起的样子,可清醒的那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晴不可能跟自己在宾馆……紧接着便看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女子留下的一张字条:
“酒后乱事,彼此痛苦,却无理由纠缠,就当黄柯一梦,一切都没发生过。”
没有落款,对方似乎也不打算计较,但张忠知道,这不是单纯的梦,而是自己已再犯大错。
收回思路,张忠再次睁开眼,虽然觉得难以启齿,但他知道,忏悔还要继续:
“这一次的迷失,让我害怕极了。怕这个女子回来找我负责任,更怕我妻子知道,懦弱的我没有勇气告诉妻子这个荒唐的真相。”
“但您精明的父亲定是看出了端倪。”
老太太的声音透着笃定,张忠虽从未见过这个和他谈话的人,可他都能想象,在某个空间里,有一个一脸精明的人在帮他抽丝剥茧。而谈话至此,张忠也已不再暗自惊讶这个神秘的屋主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了,他已经完全相信了传说,这就是个洞悉世事的地方。
张忠轻轻点点头:
“是的!我慌乱地回到家中,还未平复心情,就被父亲叫到了书房,三两句的盘问后,我便坦白了一切。父亲当场用拐杖棒打了我!可我不觉痛,只觉得该揍,如果揍死我就能让一切没有发生过,那我宁愿被他用拐杖打死。”
“没用的,发生过,就抹不掉。人们对于已经发生却不想被曝光的事,容易抱着侥幸心理,但事实往往会被无情揭露。”
说罢,雲薇在心中哀叹。关于此事,爷爷很快就告诉了她,且只告诉了她,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发生过,就会有痕迹,就存在全方位暴露的风险,既然爷爷能调查到,就证明它确实雁过留痕,尤其是酒吧、酒店这种人多嘴杂之地。
至于母亲是怎么知道的,这一点,确实离奇,并随着母亲的去世成了一个难解的迷。
“屋主,您说的对。我的侥幸心理,很快被击得粉碎,我的妻子最终还是知晓了。她和女儿相继用不同方式离开了我。再后来,父亲也调查过那人的身份,没有特殊情况。与此同时,她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我们再无联系。”
“或许是本身无所图,或许是碍于您家的势力,总之,就不了了之了。虽然几个事情串联起来,你也是受害者,但就单看这场风流的话,这个女子也很无辜,所以你的第二个后悔,就是关于她吧?”
张忠难得不立即回话,而是略显慌乱地端起茶杯,浅啄了一口,微微叹气:
“没错,她是无辜的!更何况,她还是……还是处女……”
张忠放下茶杯,又重新低下了头,他确实忘不掉离开宾馆前,看到床单上的那一抹落红!
雲薇闻言,很吃一惊。不能怪她厚黑,她曾猜想过这个女子是有蹊跷的。但现在看来,用自己的处女之身去换一场意外,且意外之后再无别的要求,这不合常理。还在思索之际,便听见父亲继续说:
“我从未向她道歉,后来也只是请人暗中照应过她,至少让她在工作仕途上能顺利一些,算是一点补偿。但我不敢再见她,见到她,我便会想起自己有多荒唐,有多混蛋,便会想起自己是怎么逼死了妻子。”
“嗯,她现在应该很好,至少仕途的确不错。”老太太的声音,平淡却笃定。
雲薇认为,六年间,这女人从当年一个普通公务员,成长为市委秘书处副秘书长,当然算得上仕途不错,至于她还是岳尉秘密情人这种八卦,就没必要说了。
“哦?您连她都调查了解到了?”
张忠诧异间,突然增加了一个想法,他缓缓抬起头:
“屋主,既然您有这能力……我想……”
“说吧,您想如何求赎?但凡能做到的,我定帮您。”
“当面道歉,可以么?”对此想法,张忠说得很犹豫。
“不是不可实现,只是,建议您再考虑考虑,真的合适么?”
屋主的反问里有着否认的意思,张忠凝神思考起来。也对,对于他这个行将就木之人而言,当面道歉固然没什么。但六年过去了,那个女子早已有了新生活,自己确无必要出现搅扰。于是苦笑道:
“的确不合适!那可否跟屋主您借笔、纸一用。”
雲薇微愣,但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图。
“茶案右下方第二层抽屉里,请便。”
“谢谢!”
随后,张忠取出笔、纸,稍作思考后,手微微颤抖着,伏案而写。
整个过程中,主屋里安静地只有纸笔摩擦之声,而操作室里的二人,却各怀疑问,讨论起来。
“雲薇,张伯伯这是要写信道歉么?”
“嗯!会请咱们转交那人。”
“哦!果然是父女,想法都一致。你会教青鸾写信道歉,张伯伯则是自己想到要写道歉信……不过,为什么不答应他把那女人找来,当面解开心结不好么?”
雲薇盯着屏幕上缓慢写着什么的父亲,不自主地用手轻刮鼻尖,脑子里在反复思索着整个事情的衔接,总觉得还有蹊跷之处。听到闻天的问题,她才回神:
“不用,我总觉得这个事情并不简单。至于解开父亲心中的这个结,不用找她出来也可以做到。更何况,如若那人真的是无辜的,把她找来,反倒勾起她的伤心事,于她也不好。”
“那这信……咱们还转交么?”
“看情况吧。但收下这封信,势在必行。”
闻天想了想,觉得雲薇所言有理,遂点点头。可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
“雲薇,只要我们收下这封信,张伯伯应该就会放心了。可你看上去依然愁眉不展,难道任务还不能结束?”
雲薇转头,颇有深意地看了闻天一眼:
“我想,不能。”
“啊?怎么讲?”对于这一次猜中,张闻天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父亲应该还有一悔。不过今晚他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继续太多,让他周日晚再来吧!”
其实雲薇也不想再继续往下猜,因为再往下猜,可能就要触碰到她最不愿意猜想、更不愿意相信的部分了。
“好!不过,咱们一向都是周三,这次真的要例外改成周日么?如果传出去,岂不是失了规矩!”闻天蹙眉,有些担忧。
“闻天,我父亲,等不了太久了!我不想他走得不安心。后悔室既然是我开,规矩我说了算。”雲薇扬声,随后又微微一叹气。
“对不起,雲薇,我……”张闻天知道,雲薇心里比任何人都难过。
“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向有原则,因此赎悔心屋交由你执行打理,我放一百二十颗心。只是这一次,我真的需要破例……因为我没有把握,下一次就能彻底帮助他求赎,所以我必须跟父亲一起,与时间赛跑。”
“什么?连你都没有把握?张伯伯最后的后悔到底是什么?”以往的雲薇总是胸有成竹,如今见她也会犯难,张闻天意识到事情可能很严重。
雲薇心中堵得慌,但闻天的发问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无论如何,自己必将面对。
“他提到对岳尉及家人的报复时,眼里都闪过深深的悔意。这也是母亲后来不肯原谅他的一个重要原因。想必这个报复,做得极为过分。”
闻言,张闻天一拍大腿:
“对啊!怎么忘了这个!天啦!岳叔叔……可是他现在好好的啊!家人?除了常年未见的岳夫人,我看岳青阳也挺好的啊!不像是受到过什么伤害!”刚开始还说得一脸了然,越往后说,便越困惑。
闻天的话,让雲薇心中的猜想越发清晰,她盯着屏幕上投影出的油画,自我在心里默默安慰道:逃不开,躲不掉,只盼望着,或许与自己所猜想的,还有差别。
最终,雲薇只敷衍地回道:
“这个,我想,只能从父亲那儿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