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月听着祠堂外面的吵闹声,拉紧了身上的披风,不用猜也知道,定是珍珠几人给她送吃食被褥的时候被人瞧见告到古板老爹那去了。
具体是谁告的,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
她拜了拜上首的牌位,磕头时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
李太医吩咐每日一服的药就这么又断了。
她揉了揉冰凉的鼻尖,将几个蒲团并到一起,慢悠悠的躺下,企图留住仅有的温暖。
可祠堂大而空旷,实在是太冷了,幽幽月光斜入明瓦,与琉璃灯曳影,美景交织。
她无心欣赏,翻了个身,冲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可后半夜,还是被冻醒了。
屋中静幽幽的,沉香袅袅,原本是安神静心香,却为冷意添了凉。
她闻着鼻子发痒的很,睡不着,索性便裹着披风站起来,看着高高的案台上,足足有十几层的牌位。
紫檀木,描金字,短短几笔,不知有多少春闺怨。
她眯着眼睛,从瞧得清的那一排开始,层层向下,最终定在一座牌位上。
桑知意,小字蓁蓁,祖母总是喜欢叫她蓁丫头。
顾初月知道,这是原主母亲的牌位。
她也知道,原主的母亲是一位善良温柔到极致的姑娘,不染纤尘,相由心生。
她总是听芳姑说,说夫人最是宅心仁厚,虽是商户出身,却不染半分铜臭味,是蜀郡最动人的玉芙蓉。
说夫人在怀孕时,经常抚摸肚子,盼着小生命的到来。
说夫人拼命产子,明明可以弃了这一胎日后再怀,却苦苦哀求接生婆,苦苦哀求老夫人,务必保小,务必保下她怀胎十月的孩子。
小小的孩子,是一个女人最无望时唯一的希望与盼头。
老夫人含泪点头。
婴孩落地呱呱哭,明月苑的丫鬟们同样跪地,哭送主子。
那日,老夫人让顾明远去祠堂跪了一夜。
顾初月知道,芳姑说的夫人,可不是藏玉阁那位。
她从祖母和芳姑怀念的眼神中看到一位母亲最真挚的爱意,面对孩子,最无私的奉献,只关乎爱,无关乎自己。
她听多了赞誉先夫人和老爷是如何琴瑟和鸣美满恩爱的话,却觉得里面透露着虚假。
二妹妹为何只与她差半岁?
王氏又是什么身份?
远在洛阳的顾青绍到底是她哥哥还是她弟弟?
若说出口,都是好笑。
她不愿提起,只是不想亲手揭开这层看似美满的遮羞布罢了。
春闺梦里人,可是良人?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敌不过岁月变换沧桑。
年少时令你惊艳的少年郎,终归变成了最陌生的模样。
一切的欢喜向往在这深宅大院里,终成了岁月蹉跎。
愿为郎君离家千里,托付终生。
可惜,只是一纸婚书,和一位妙龄少女的梦。
她垂眸,不禁苦笑。
她喉头发紧,不由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这是她两辈子都在盼望着的,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可这份爱,她在祖母的话中感受到了,在芳姑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在明月苑衣箱底的一件件褶皱破损的小衣裳上感受到了。
先前,顾初月不知道,是怎样的倾慕,能给予一位堪堪十五岁的姑娘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
后来,她明白了。
遇到言闻一,发现自己的心意,她何尝不是压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
但她坚信,会有回应,会有美满结果。
她双手合十,默念着:“我愿与君长相守,岁岁长相依,岁岁长相见,岁岁欢慕不减。”
她虔诚的叩拜,哪知刚低头,又打了一个喷嚏。
终是没忍住,靠着香案便昏昏欲睡。
祠堂内灯火阑珊。
不到五更天,珍珠几人便抱着厚厚的大氅气势汹汹的到了祠堂,要将小姐带回去。
侍卫阻拦:“珍珠姑娘,这天还没亮,老爷的命令,我们不敢轻易放人。”
阿离撸着袖子,“老爷说让大小姐罚跪三天,按理说过了子时小姐的禁便解了,我们怎么不能接大小姐回去,侍卫大哥,你讲不讲道理?”
珍珠掰着手指开始数落,“大小姐当家时,给了你们侍卫队不知添了多少份额,什么老子娘病了什么没钱娶媳妇,不求报恩但也不能报仇吧?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算是看清楚你们的真面目了,待小姐出来,定如实禀告!”
侍卫们说不过,又被说的心虚,不注意间两人就溜了进去。
再追上去时,就瞧见大小姐围的严实,睡眼惺忪的看着他们,黛眉一挑,“我还不能走吗?”
侍卫们想起了大小姐发卖一众刁奴的事例,默默让路。
顾初月打着哈欠,想回去补一觉,一到明月苑来不及梳洗,便一头扎进了炕榻。
珍珠在一旁帮着小姐更衣,忍不住抱怨:“老爷好狠的心,小姐这么弱的身子骨,平白挨了一晚冻,李太医开的药也是,常说不能断,这才几天就断了两次……”
顾初月拉着她的手,嘟囔道:“都是补药,断两天没事……”
珍珠瞧小姐不在乎的态度,更着急了,“怎么会没事?”
明月苑熏笼烧的温暖,珍珠替小姐盖上被子,瞧小姐半眯着眼像是睡着又像是没睡着的模样,试探道:“小姐?”
“嗯?”
“昨晚胖鸽飞出去会儿,又飞回来了。”
那小东西被养的越发懒惰,若非有信,否则就会窝着睡觉。
“小姐?”
“嗯……”
随着婴咛一声,小姑娘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看来是睡着了。
珍珠只好给小姐压了压被角。
天光大亮,地白云色寒。
珍珠正在看着丫鬟们浆洗清扫,免得她们毛手毛脚将大小姐吵醒。
“珍珠姐姐。”
正厅的丫鬟快步过来,“安二小爷来了。”
“安二少爷来了你应该去藏玉阁啊?来明月苑做什么?”
丫鬟道:“安二少爷说她妹妹来信了,小厮送到了他那,特来转交给大小姐。”
关系到怡静小姐,珍珠只好说:“好,你快回去吧,我这就去和大小姐说。”
她推开屋,轻声将丫鬟的话说了一遍。
顾初月慵懒的靠在炕几上,低垂的长睫轻轻颤着,鼻音浓厚的应了一声。
“莫急,这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