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之日,数月未曾上朝的汉帝刘启终是露面,领着太子刘彻和满朝文武东出长安四十六里,设高坛行大典,与百姓一道祭祀日神。
朝臣们见得皇帝虽较之前瘦削少许,却是精神奕奕,龙行虎步间,那对狭长凤眸依旧如鹰隼般凌厉。
他们不由暗自好笑,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冒出些谣言,说甚么太子刘彻趁皇帝缠绵病榻,擅权专政,图谋不轨,所有朝臣听闻后皆是付之一笑,压根不以为意。
反是窦浚为首的外戚重臣,可是真真急了眼,谁不晓得他们过往与太子殿下最是不对付,如今冒出这等谣言,可特么别帮人背了黑锅。
尤是窦浚身为窦太后的亲弟弟,之前前往长乐宫见过太后阿姊,等知皇帝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心修养,他可敢再随意蹦跶。
太子刘彻的储君之位做得如此之稳,再执迷不悟的与之作对,待日后他即位为帝,太后若是薨了,他窦浚还能活么?
多日来,他可是全力配合太子监国施政,试图弥合分歧,一心修补彼此关系。
谁特么造得谣,其心可诛啊!
为了自清,他可是遣人尽力追查谣言的出处,即便很难查出甚么,可好歹要做足姿态,让太子不要错怪他才好。
今日皇帝借着祭日大典的时机,在朝野臣民前露了面,本就荒谬的谣言更是不攻自破。
窦浚心下暗暗舒了口气,得亏大爷有先见之明,早早撇清了嫌疑,否则今日皇帝还会给自己好脸色么?
他却不晓得,汉帝刘启之所以笑得满面春风,乃是有大大的喜事。
继半月前长姊馆陶公主传出有孕后,皇后王娡昨日亦是干呕连连,唤来医官把脉,竟是也怀了身孕。
王娡自诞下两女一子后,十余年再未有孕,已是年过三旬,不曾想却又是怀上了。
汉帝刘启只觉自己虽顽疾缠身,却依旧雄风尤在,龙心甚慰啊!
太子刘彻却是有些犯愁,倒不是担心皇后老娘是高龄产妇的问题。
按照史书记载,他确实还应有个妹妹,也是汉帝刘启的幼女,而皇后王娡也健健康康的活到了五六十岁。
他担心的是这幺妹的婚嫁之事啊。
刘彻不是甚么妹控,也不是想得太远,而是必须得预先想好了。
史籍记载,馆陶公主为巩固自身地位,与王娡定下了两桩婚约,一为刘彻和陈阿娇,一为王娡的幼女和她的幼子陈蟜。
刘彻没能出史书中找出自家幺妹的真名,只知因其嫁的是隆虑候陈蟜而称其隆虑公主。
陈蟜如今虽还是馆陶公主腹中胚胎,刘彻却晓得史上的隆虑候可不是甚么好货。
馆陶公主死后,她的两个儿子陈须和陈蟜非但争夺家产,更在为母亲服丧期间,犯下的死罪,尽皆被迫自戮,两家的爵位和封邑亦被尽数剥夺。
兄弟俩犯下的罪行史书虽只一笔带过,却是看得刘彻皱眉不已。
“奸,禽兽行。”
说白了,就是强/暴!乱伦!
这特么不是两头牲口么?
刘彻可顾不得甚么“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皇后老娘肚子里的可是自家的亲妹妹啊,岂能冒险嫁给这等货色?
不知这桩婚约是何时定下的,想来不会是指腹为婚,平日总归得多加留心,但凡发现半分苗头,必得出手将之掐灭!
刘彻暗暗拿定主意。
如此一来,日后可得多和姑母亲近,既能多多调教阿娇那个小萝莉,又能让姑母安心,不至再惦记自家幺妹,以此巩固地位。
刘彻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想到便去做。
春雨稍歇,天气愈发暖和,风和日丽,正是郊游的好时节。
他索性邀了自家二姊和阿娇,连带数位太子属官,待朝堂休沐之日,一同前往城外太液池畔的皇家林苑踏春。
因刘彻是监国太子,汉帝刘启又有心放权,故而最亲近的太子属官都兼了朝廷官位。
譬如公孙贺是羽林校尉,李当户是虎贲军候,秦立亦是刚因军功升任了虎贲军候,已被派往闽越之地的张骞,由汉帝亲下密旨,越过丞相袁盎和大行令窦浚,直接封了个行人令,掌传旨、册封、抚谕等事。
少府卿陈俞的嫡长孙陈诚身刚成为太子庶子不久,便随张骞前往南阳协助大农丞东郭咸阳。待得张骞接到皇帝密旨和太子殿下的交代,便是领着赶来的羽林卫远赴闽越,因嫌陈诚碍事,便遣人将他送回了长安。
故而他是所有太子属官中最闲的人,每日只能老老实实到太子府向叔父太子詹事陈煌学习打理各种事务。
刘彻毕竟是个穿越众,开明大度得很,大家难得出去郊游,自己调教小萝莉时,总不能教旁人都站旁边看着吧?
他特意命人传了话,可自行招朋引伴,或带上年岁相仿的亲眷,但限带一人。
到得踏春那日,太液池畔端是热闹啦。
南宫公主带了楋跋子,阿娇本是想带上兄长陈须,但被南宫公主及时出言制止。
南宫公主虽是和阿娇情同姐妹,但甚是不喜陈须,也说不上甚么道理,总之就是看他不顺眼,她南宫公主讨厌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未来的姑子都发话了,阿娇这没过门的弟妹还能说甚么,索性独自带着丫鬟和侍卫打马前来。
李当户带了二弟李椒,亦是个虎背熊腰的,十二岁出头便是身长七尺,和李当户并肩而战,简直一模一样,唯独就是少了那满脸络腮胡的胡茬。
秦立和陈诚带的亦是熟人,御史大夫刘舍的嫡亲孙女刘婧,大理卿王轩的嫡女王嫣。
汉代的男女之防本就不似后世皇朝般严苛,年岁相仿的少年结伴出游甚是寻常,只要不是偷偷私会,切忌私相授受便好。
且刘舍和王轩又得知南宫公主和堂邑翁主也会同行,那还有甚么不放心的?
总之到得太液池畔,刘彻见到眼前乌央乌央的丫鬟和侍卫,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所有的丫鬟和侍卫都先下去吧,有羽林卫在四周守着,又有李当户和公孙贺在旁看着,你们的主子都死不了!”
刘彻摆摆手,将所有的丫鬟和侍卫尽数摒退,只留下数名太子府的宫人,待会干些杂活。
“阿姊,你这马也……”
见得自家二姊恍若未闻,自顾自的使唤着侍从将她那匹照夜玉狮子牵到池边,以池水饮马,刘彻无奈的唤道。
“怎的,我这马也碍着殿下了?”
南宫公主瞟了瞟他,颇是得意的炫耀道:“它可是帮我跑赢了楋跋子,可不得看好了,免得教人惦记,偷偷拐跑了!”
一旁的楋跋子显是跟她混得熟了,深悉她的性情,非但不似从前那般畏畏缩缩,反是撇嘴道:“若是你让阿娇将她那匹照夜玉狮子借我乘骑,你能赢么?”
“总之本宫是赢了,你若不服,待得秋祭之日,我让阿娇将马借你,你我再来赛过一场!”
南宫公主却是不以为忤,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道。
“切~”
楋跋子不禁嗤笑,毫不客气的戳穿她的算计,“如今距秋祭足有半年,到那时你早与这马混熟了。且你这是公马,阿娇那匹是母马,又皆未长成,过得半年,筋肉渐长后,两者强弱更是明显,还比个甚么?”
南宫公主莽虽莽,但好歹体内流淌着高祖刘邦的血脉,那真真是地痞出身的混子。对于她而言,楋跋子的激将法自不会有甚么效果。
“多说无益,输了便是输了,哪有恁多借口,下次赢了我再说!”
南宫公主不以为忤,反是愈发得意道:“何况比射箭,你不也是输了么,还有甚么好说的?”
楋跋子硬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阿爸膝下无子,从小就手把手的教她弯弓射箭,按说不该输给这年岁相仿的大汉公主的,岂料数日前她真真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涨红了脸辩解道:“你那箭靶太远,想射到靶上已是不易……”
“切~”
南宫公主翻着白眼,傲气十足的奉还了先前的嗤笑,“那本宫怎的箭箭命中靶心?”
楋跋子颇是不甘:“你那弓与我用的不一样!”
“真是可笑,你问问阿娇,当日我是不是让你先选的弓箭?”
南宫公主的笑容愈发灿烂,理直气壮道:“你自个选了熟识的直弦软弓,莫不成还不让我选自个熟识的汉弓?你且问问旁人,天下有这等道理么?”
楋跋子再是无话可说,比箭法,自然要选用熟的弓箭,何况那日确实是她先选的。若是不认输,还真不占理。
旁人皆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南宫公主在箭术上,果是凭真本事赢了卑禾候府的小姐的,可真是为大汉的贵女争了气啊。
如今卑禾候已在西域重新站稳脚跟,大汉朝廷又要兴建武威城,故而无需特意隐瞒卑禾候瓦素各的身份,反是大肆宣扬褒奖,以此招揽诸羌部族前来投靠大汉。
瓦素各深受陛下看重,楋跋子身为其独女,自是女凭父贵,彻底入了长安权贵的眼。
羌人出身又如何?
入华夏者则华夏之,瞧瞧出身匈奴的公孙世家,公孙昆邪高居朝堂,公孙歂手握重兵,公孙贺执掌羽林卫,有几个世家大族比得上?
正如太子刘彻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孤王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如今陛下说瓦素各行,将他立为典范,谁特么敢说他不行?
犹记得周亚夫昔年贵为丞相,却因反对陛下将匈奴降将封候,而被贬官回府思过,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可没人似他那么莽。
不过大汉向来铁血尚武,南宫公主能在箭术上胜过马背上长大的楋跋子,还真真是给皇帝,乃至长安权贵们长了脸的。
刘彻却已看出其中猫腻,悄悄凑到阿娇身旁,压低声音问道:“阿姊那日到太子府的练武场,还借用了武库里的复合弓,便是用来跟楋跋子比射箭的?”
他靠得有些近,阿娇红了脸,臻首轻点。
刘彻得了肯定的答复,心中不禁为楋跋子默哀。
别说拿软弓了,便是拿硬弓,也不可能跟复合弓比射程的。
二姊定是故意将箭靶设得老远,楋跋子想射到都要费尽力气,哪还能顾及精准度?
若楋跋子也选了复合弓,怕是会败得更惨,对于生手而言,复合弓可不好用,二姊可是足足练了两年多啊。
她无耻的样子,果真有咱老刘家的风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