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这是方荡在杀掉了云剑山弟子之后,首次被洪正王召见。
p>如果可以的话,方荡真不想去见洪正王,在如洪正王还有黄奴儿、子云山这样的存在面前,方荡渺小得几乎要陷入地下,即便抬头仰望,都看不到这些存在的全貌。
p>对于方荡来说在他们面前相当的不舒服,因为总是会有种自己的生命被别人牢牢掌握的感觉,习惯了用双腿来奔跑,用拳头来保卫自己的生命的方荡,相当害怕那种丧失了奔跑和战斗能力的一动不动任人宰割的状态。
p>此时方荡深切理解了为什么靖公主不想去京城,却依旧还得去的感觉。方荡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觉得靖公主有些可怜。
p>方荡再次来到洪正王所在的大殿外,大殿外面依旧空荡荡的,鸦雀无声,这里好像是个生命的禁区,一切活物都不存在,方荡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p>大殿门口站着的两个黑甲剑戟军士也依旧如同石雕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生命。
p>这一次方荡没有立即走进大殿,因为前面带路的侍女站在原地,微微低头,恭谨的静静地等着。
p>方荡朝那如同墓穴、洞口的大殿正门望去,黑洞洞的,寒澈的冷风从大门中缓缓溢出。
p>方荡站在这里等了接近半个时辰,大殿门口才走出一个心事重重,闷闷不乐,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来。
p>方荡一见到这人,双目不由得微微一闪,或许是感受到了方荡目光的异样,那心事重重的中年男子当即朝方荡望来。
p>方荡连忙收回目光。
p>那中年男子看着方荡,目光灼灼,眯了眯后,就没有再看方荡,一脸凝重的离开了。
p>等那人彻底走出了宫殿前面的巨大院落后,方荡才敢扭头看向那个中年男子消失的地方。
p>方荡长出了一口气,对方竟然没有认出他来,看来淬血之后,方荡确实已经面目大变。
p>这个人曾经想要杀了他方荡,当初在云镌丹炉下,这个中年男子和靖公主一起,隔空将他拎起,要不是靖公主的话,方荡当时就会被他捏碎脖子。
p>方荡后来从鸽子等人口中得知,这个中年男子名叫黑叔,身份超然,算是洪王府的客卿,这位黑叔从小看着靖公主长大,对靖公主极为关爱,甚至完全可以当靖公主的父亲,靖公主是个心中主意很正的女子,认准了方向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劝说,唯一能够叫靖公主听话的就是这位黑叔了。
p>据说黑叔前段时间去了无尽妖洞边缘,寻找一种叫做绿鹿的灵兽,一直未归,在公主府的时候,方荡就一直都在担心这位黑叔回来要杀他,后来披上一层厚皮,反倒不怕了,再后来,方荡都忘记这位黑叔了,没想到此时又见到了。
p>方荡正在愣神的时候,前面的侍女低声道:“偏将大人,您该入殿了,切莫让王爷久等。”
p>方荡抖擞精神,迈步朝着墓穴般的大殿走去,迎面扑来阴风阵阵,刺骨冰凉。
p>方荡曾经进入过一次这座大殿,所以这一次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等着再次看到那巨山一般的高大身躯。
p>然而,当他一步迈入大殿之后,那大山般伟岸的身躯却并没有出现,出现在方荡面前的场景平常无比。
p>大殿之中空荡荡的,距离方荡最近的是一张大圆桌,越过大圆桌,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座椅上堆坐着那位肉山般的洪正王。
p>洪正王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吃剩下一般的整牛,硕大的牛头正对着方荡。
p>焦香四溢,洪正王双手捧着一只肥大的牛腿,撕扯一块肉下来,嚼一嚼满口流油。
p>不过,此时洪正王的目光没有放在牛肉身上,而是半眯着在看着方荡,上下打量方荡。
p>出奇的,被洪正王如此审视,方荡却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舒服,至少这说明洪正王没有杀他的想法。
p>方荡甚至在这个时候看了一眼站在洪正王身后,捧着一个盘子伺候的太监,这个太监一张脸肤色白皙,模样称得上英俊二字,神态安详端庄,和水公公的尖酸刻薄相貌完全不同,看起来似乎比较敦厚,一双眼睛也在上下打量方荡。
p>对于火毒城中的人来说,见到方荡都要好好打量一下,毕竟方荡可是杀了云剑山弟子的人物,所以方荡对于对方的目光并不怎么在乎。
p>洪正王淡淡的开口道:“吃早饭了没?”
p>方荡本来是打算去靖公主那里混吃饭的,但尚未出门,就被洪正王传唤,当然没有吃饭。
p>所以方荡摇了摇头。
p>“一起吃!”洪正王说了一句后,就开始继续撕咬手中的牛腿,目光也从方荡身上挪移到了牛腿上,专注认真的和手中的食物搏斗着。
p>方荡是个实惠人,当即就要上前去吃,对于一般人来说,大清早实在是吃不下去烤牛肉这样的油腻食物,但对于方荡来说,吃什么永远不是问题,完全不存在任何障碍,方荡最怕的是没得吃。
p>不过方荡刚刚迈步,就感到一阵异样,方荡循着异样望去,就见那样貌敦厚的太监正眯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警告他,不允许他继续向前。
p>与此同时,方荡的爷爷也开口道:“荡儿,万万不要去吃,长幼尊卑,人伦大道,绝对不容冒犯。”
p>方荡不解的道:“可是他叫我去吃啊?”
p>方荡的爷爷道:“荡儿,人间狡诈,处处都是诡计,洪正王是王爷,你的身份不过是偏将,他叫你去吃,是一种姿态,一种礼贤下士的手段,你真的去吃,必然叫他不快,你看那洪正王吃东西的时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连伺候的太监都站得远远的,再看看这大殿,还有大殿之外,空荡荡的,就知道这个家伙疑心极重,对人猜忌之心更重,所以,你若贸贸然去他的桌子上拿食物,他非得咬你一口不可。”
p>方荡非但不傻,反而非常聪明,一点就透,当即道:“就如同烂毒滩地中的豪狗,他们吃东西的时候任何东西都绝对不能靠近,一旦靠前就会激起他的凶性,不死不休?只不过他们可不会打招呼叫我去吃东西,然后再来咬我。”
p>“孺子可教!”方荡的爷爷点头称赞道。
p>“那个太监人还不错,知道给你眼色,你若有心仕途,有机会可以跟他攀谈一下。”方荡爷爷趁机传授道。
p>方荡和爷爷之间的交流,是最纯粹的思想交流,电光火石的刹那就完成了,表面上看去,方荡只是看了眼那用眼神警告他的太监,便立即停下了脚步。
p>“荡儿,人活在世有些时候不得不低头,对付这种家伙,我比你更在行,接下来的对话,我来教你,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方荡爷爷的声音响起。
p>果然,方荡没有去吃洪正王桌上的牛肉,洪正王也完全没有任何表示,然后,整个大殿上就只能听到洪正王大口咀嚼的声音。
p>不久之后,洪正王将整条牛腿都吃进了肚子,身后一直没有半点声息的太监恭敬上前,手中捧着的托盘中多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鲜红色液体,方荡轻轻抽动鼻子,应该是血,是牛血。
p>洪正王咕咚咕咚的将整碗热牛血喝下去,那敦厚太监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洪正王的双手和胡须嘴角。
p>大清早,太阳都还没有完全升起,就吃这样油腻腥膻的东西,一般人是完全没有办法消受的,恐怕看看都觉得恶心难受。
p>此时洪正王才再次看向方荡,却并没有说话,开口的是正在给洪正王擦拭手掌的太监。
p>“好运,王爷封赏你成为偏将,这是莫大的荣耀,昨日京中传讯,当今圣上亲口御准,只要你进京将偏将铁令取回来,你就算是正式的偏将了。”
p>“恰好,此次靖公主进京完婚,乃是一件大事,你就陪在左右,保护靖公主的安全,顺便将圣上给你的偏将令牌取回来。”
p>这太监提到炫龙皇帝的时候,半点恭敬都没有,相反的,甚至显得有些傲慢和不开心,显然不讲皇帝放在严重过。
p>虽然不明白太监说的是什么,但方荡还是恭谨的点了点头。这是爷爷教给他的,方荡不过是个提线木偶。
p>那太监擦干净了洪正王的手脸,随后道:“此次王爷要我与你同行,这一路上,你万事都要听从我的安排,明白没有?”
p>方荡再次点头。
p>太监将毛巾叠得方方正正重新放回托盘中,直起腰来,看了方荡一眼,又道:“若此次进京面见皇上的时候,皇上要留你在京中任职,或去边疆戍卫边疆的话,你该如何?”
p>方荡略微顿了下后道:“我就辞官不做。”
p>太监呵呵一笑,嘉许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且记住,王爷一手提拔你,你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临走之前,你随严方去烂毒滩地之中挑选一些火奴,下去吧。”
p>方荡闻言脸上表情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后直接退出这座大殿,从始至终洪正王就说了一句话。
p>上次方荡退出大殿,浑身湿透,这一次却相当轻松,完全没有半点压迫感。
p>方荡最后的那句话也都是爷爷教给他说的,方荡其实根本就没想要去京都,本来他就打定主意,出了王宫就逃出城去,只要跑进烂毒滩地,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p>方荡却没想到那太监竟然叫他和一个叫做严方的家伙一起去烂毒滩地,这对于方荡来说,简直就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太贴心了,方荡此时认定这个太监是个大好人。
p>方荡一出了大殿,就看到原本他站着等候的地方此时站了九个太监,其中就有当初叫他去押运宝货的水公公。
p>水公公看向方荡的目光不善,在九个太监之中凶性毕露。
p>方荡其实根本就没将水公公当成一回事,甚至早就忘记了水公公叫他押宝的事情,只不过水公公这样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十年的家伙眼中,他已经和方荡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忘了。
p>天底下最大的距离就是,我根本没把你当成一回事,你却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p>方荡没有理会水公公的犀利目光,从这九位太监身边走过。
p>除了水公公外,没人太在意方荡,之所以看方荡两眼,完全是因为好奇罢了。剩下的八个太监现在一个个愁眉苦脸,眉头不展,似乎在想着更加重要的事情。
p>九个太监鱼贯进入大殿,洪正王的桌子上的烤整牛已经扯下,换上了一盆银耳粥。
p>洪正王正用一个巴掌大的勺子喝粥,不过看得出,他不怎么喜欢这银耳粥,喝一口就停一停。
p>十常侍汇聚在一起,往往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进行讨论,他们十个非常自觉,大殿上那唯一一张桌子就是给他们准备的,他们纷纷落座直接开始讨论起来,似乎洪正王完全不存在一样。
p>“三皇子这是要拉我们下水,要我说,咱们就应该拖延几天再送靖公主入京,至少也在路上耽误一段时间,待京中局势明朗再作计较。”一位太监直奔主题。
p>“拖延?咱们这里距离京城也就是月余光景,若是加快速度,二十天也能到,就算再怎么拖延,能够拖延两个月,拖延到炫龙皇帝续命出来结果?”另一位太监当即反驳道。
p>一众太监沉默片刻,那有些敦厚的太监开口道:“目前,整个天下都在盛传炫龙皇帝续命必然失败,三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争斗也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程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这种时候,是大家站队的最佳时机,选对了,那么皆大欢喜,若是站错队,也怪不得别人,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家破人亡就是。”
p>“这个时候能不站队,最好不要站队。毕竟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甚至炫龙皇帝,不到最后关头,三个都没有绝对的胜算。”
p>“对,京中的那些官员是被迫站队,但咱们王爷根本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谁当了皇帝,都动不了咱们王爷。只不过没想到三皇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来强迫咱们王爷站队,这三皇子的心思还真是毒辣。”
p>“三皇子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京中乱成一锅粥,大皇子和三皇子掰手腕,三皇子胜算最大,在这种时候,来不得半点犹豫,当然要将能够动用的力量全都动用,最好能将大皇子干死才好,兄弟阋墙,从来没有仁慈之说,当初二皇子聪明伶俐,炫龙皇帝宠爱无比,不过是稍稍动了改立二皇子的心思,第三天,二皇子便一命呜呼,到现在究竟是谁下的手都说不清楚,大皇子因此被投入冷宫,再未启用,受益者却是三皇子,皇家之争,权术、智谋、勇气、狠心缺一不可。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p>“说到胜算,似乎还是三皇子更大一些,这几年大皇子被炫龙皇帝弃用,三皇子独揽大权,在各个地方都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若是此次炫龙皇帝真的续命不成,三皇子几乎可以说直接碾压大皇子。”
p>“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皇子被当成皇储整整二十七年,二十七年的时间,有太多的人投奔大皇子,足够大皇子经营,三皇子成气候也不过是最近十年的事情,表面上自然是三皇子占据绝对优势,但在根基上,三皇子定然还不稳固,不然他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逼着王爷做出选择,要知道他这可是一招臭棋,咱们王爷从来不是受逼迫的存在,炫龙皇帝都未曾逼迫过咱们王爷,三皇子这小毛孩却来招惹王爷,搞不好,就将咱们王爷推到大皇子那里去了。行如此险招,必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三皇子现在是不得不将王爷亮出来,来给自己撑腰。”
p>“依我看,炫龙皇帝此次续命只有一成把握能够成功,大皇子终究是昨日黄花,就算根基雄厚也毕竟十年不曾入朝,若最后没有炫龙皇帝钦点,三成问鼎皇座的机会都没有,而三皇子不同,此子狼子野心,心思歹毒善于经营,当初幼年之时何等乖巧?骗过了多少人?现在又是什么模样?程家满门鲜血,人头乱滚,号称十世大夫的方家,炫龙皇帝历朝皇帝都不曾动过的方家都给他投入烂毒滩地的石牢之中,前段日子石牢异动,军士探瞧,才发现,方家两口已经化为干尸了,十世大夫,数百年清名毁于一旦,三皇子下手之狠,伪装之妙,至少已经有了六成帝王之相,我算定此子至少有六成可能登顶龙座。”
p>“京中该站队的都站队了,外面的那些守将大臣们,也都差不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剩下的恐怕也就只有王爷这样的存在才不开口,我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三皇子胜算更大一些,若三皇子真的登基成了皇帝,咱们此次没有将早就定下婚约的公主许配过去,恐怕就是一个大疙瘩,王爷当然不惧那小屁孩,但有些时候,不冒点风险,成不了大事,三皇子那里能拖最好,若是不能拖了,反倒不如投身进去,免得瞻前顾后,反倒失了方寸,丢了良机。”
p>“不成,王爷独占火毒城,谁都动不了王爷,就算是炫龙皇帝要咱们王爷送女儿入京,咱们王爷一样可以不加理会,凭什么要给三皇子那小兔崽子面子?他要王爷的女儿入京完婚,咱们王爷就得将女儿送入京中?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这不是道理之争,这是为了维护王爷的尊严,要知道三皇子尚未登基,就如此慢待王爷,若是登基之后,岂不是要用脚来踩王爷了?”最开始就反对靖公主进京的太监声音越来越大。
p>桌边其余九个常侍此时没了声音,道理大家都懂,算账大家也都会,任谁都知道现在三皇子胜算最大,要是押宝的话,当然是押在三皇子身上,但之前的话说得不错,现在不是道理之争,而是尊严之争,三皇子若是不给个交代就这样一句话将靖公主娶走,王爷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p>面子二字说起来似乎相当幼稚,但有些时候,面子绝对不能丢,丢了,别人就会蹬鼻子上脸,踩着你的脑袋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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