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府的后殿嘉乐堂,雅致宽阔的大殿内,仅坐着三个人,却没有人会乐。
“这个该死的李鸿章,当初绝对就不应该留下他!”端华气愤愤地一跺脚,端在手里一直没找到机会喝的茶碗一歪,茶水洒了一身,“就是长春园的那个也不该留下来,我就说嘛,留下他们迟早都是祸害。”
“郑王这话说的可是有点儿一厢情愿了,”应召赶来商议应变计划的怡良无奈地摇摇头,看看满头冷汗的奕忻,再瞅瞅端华,“不是不想那么做,可咱们做得到吗?”
“怎么做不到?”端华砰地把茶碗放到桌子上,腾出手一指奕忻,嗓门一下子也大了许多,“我已经暗地里买通了驻防在长春园的毕夫卡少校,只要六爷一点头,咱们想怎么收拾她怎么收拾她,可他就是……”
“算了吧,我的郑王,”奕忻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终于清醒了过来,“你以为买通了一个毕夫卡这样的小人物,咱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错了。那个比狐狸还狡诈的普提雅廷,多次在私下有意无意地点拨过我,不能破坏眼下的稳定局势,他的意思是什么,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他姥姥的,”端华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这个普提雅廷,这一对儿不要脸的东西,偷嘴真是偷上甜头来了……”
奕忻看看端华,苦笑着摇摇头,“唉……骂是没用的,现在……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是要赶紧弄清楚李鸿章这次偷跑回来的真实目的,也好提前有个防范。”
怡良眼望着屋顶的画梁,嘴张了张,似乎是极不情愿地吐出了一番话,“这还用想吗?唉……李鸿章虽然是个为了做官不要命的东西,可他还没有那个自作主张的胆量。没有长春园里的那位召唤,他是不敢就这么的跑回来的。”
“这就奇怪了,整个圆明园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除去我们自己的人之外,其他人根本难以自由出入。可她是怎么把消息通出去的呢?”奕忻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这恐怕就只能去问俄国人了。”端华把洒得只剩下小半杯的茶水,都倒进了嘴里,茶碗哗啦向桌子上一丢,“监守自盗。”话一出口,他自己竟然也止不住地哈哈笑了起来。
奕忻瞅瞅大咧咧的端华,眉头微微一皱。他明白端华一定是又从“监守自盗”这四个字里面,联想起了普提雅廷和慈禧那一对儿的狗男女。唉……这是大清的耻辱啊,哪里能随时随地地就拿出来当笑话来消遣。不过,他倒是相信端华的这句话,那就是没有俄国人的帮助,慈禧是根本不可能与外界相互沟通的。可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俄国人是自愿地抬举自己推翻了慈禧的垂帘,为什么还要在暗中算计自己呢?
在当年如果不是咸丰占了先机,本来也有可能自己坐上金銮殿的奕忻,在爱新觉罗家族里毕竟还是个绝顶聪明之辈,什么事情一旦仔细琢磨之后,他总能马上就搞明白。现在也是一样。他很快就想通了,俄国人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把大清这池子水搞混。什么他娘的稳定是第一位,那只是挂在嘴巴上的骗人鬼话,他们才不需要稳定。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大清乱,只有大清不停地乱,乱到底,他们俄国人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回过头去想想,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就是这个口口声声是大清最忠实、最慷慨的朋友的沙俄,淘空了大清的国库,榨干了大清的精血,就差把紫禁城拆巴拆巴也搬到他们那里去了。可他们又给了大清什么?什么都没白给过。
这个时候的奕忻,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在自己那段赋闲的期间,一位前来拜访的英国商人和他所说过的话。那个时候,大清上下正为了终于找到了俄国人这棵大树而欢欣鼓舞,拉着一屁股的饥荒接受了俄国人的一个个慷慨的“援助协议”。那位本来想与大清政府通商却惨遭碰壁的英国商人满脸的无奈,“不用很长的时间您就会现,您的政府选择错了合作的对象,俄国佬除去破烂,什么也没有。”英国人看得就是清楚啊。唐山火器局成了破烂儿,京城至天津卫的铁路修到现在了,除去听说沿途村庄的老百姓为了躲避抓夫,背井离乡几乎逃了个净光的禀报之外,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何时才能有个通车的影子。
也难怪太平天国对俄国佬痛恨得咬牙切齿了,也难怪和谈会进行的这么不顺畅了,有了俄国佬,啥也好不了。奕忻开始后悔,后悔当初自己不该怂恿着慈禧,在咸丰那里鼓吹把俄国人请来的好处。现在这些曾经帮了自己的混蛋,大概又要想着去掉头去帮长春园里的那个贱人了吧!
奕忻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沉重地看了看怡良和端华,“很有可能俄国人又要开始脚踩两只船了,所以……”话刚到这里,身背后紧闭的那两扇殿门忽然有了响动,他立即止住了话头,目光警惕地向着殿门瞅去。
殿门打开一条缝,范文瑞一侧身闪进了殿内,随手关紧殿门,这才转回身子,表情紧张地望着奕忻,“王爷,普提雅廷回到了京城,与伊戈纳季耶夫公使和穆拉维约夫司令官阁下紧急会面后,就出城去了圆明园。”
“普提雅廷回来了?”奕忻一愣。济南的和谈陷入了僵局,此时亲自坐镇德州指挥和谈的普提雅廷,居然放下和谈也回到了京城,不仅说明和谈很有可能即将暂停,同时也说明了普提雅廷就是专门为了李鸿章回来的。看来,接下来的事态展,也许会更严重。
“王爷,还有一件事叫人难以捉摸,”范文瑞的脸上换了一副茫然的样子,“联军总部突然下令给我们,暂时控制对忠义救**的物资供应,尤其是对于弹药,不再继续送。”
“哦?”奕忻看了看文瑞,脸上同样的茫然一闪而过。他转身瞅了瞅怡良和端华,“我明白了,李鸿章这次进京是要搞兵谏!”
“兵谏?”端华叫了一声,马上又连连摇着头,“哪里可能呢,他不过就是才带了百十号人马进京的啊?不可能……不可能……”
怡良也是摇头不止,不过,他是对着端华来的,“怎么不可能?李鸿章是个十足的赌棍,手里有了筹码,就会不择手段。别小看他只带了百十号人马,可他在千里之外还有数万的精兵,这些兵马都是为他李鸿章马是瞻,又驻扎在河防要地,否则,他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来做赌注了。”
“没错儿,就是这样。”奕忻点点头。
“那怎么俄国人还要给李鸿章断供呢?”端华大惑不解地看着奕忻。
是啊,如果俄国人真的是反感李鸿章的这一手,那么,他们就应该及时把李鸿章的事情与自己通气。即使最初的时候没有下好这个决心,可在普提雅廷回来之后,三巨头们总会有个决定了。他们既然不与自己通气,那就说明了他们不想舍弃李鸿章,或者说是默认了李鸿章的某种胁迫。但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们还要断掉给忠义救**的军资供应呢?这不是摆明了在打压忠义救**吗?
奕忻盘算了片刻,笑着拉起范文瑞的手,拍了拍,“文瑞啊,你不是也深受太后的喜爱吗,你到手的这些头衔,那可都是人家太后给你的哦。呵呵,依我看,你就不妨直接去拜见你的恩人,这可又是一次升迁的大好机会啊!”
范文瑞腼腆地笑了,他摘下头上的顶戴,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挠了挠后脑勺,“大家都说我是铁杆儿的后党,嘿嘿……”
“哈哈哈……我也是这么看啊。”奕忻也笑了起来,他拍拍范文瑞的肩膀,“就这样,长春园那边生的一切情况,文瑞你必须想方设法及时地掌握。”
“愿为王爷效劳!”范文瑞端端正正地带上顶戴,冲着奕忻使劲地一抱拳,转身出去了。
目送范文瑞离去,直到殿门再次关上,奕忻转回头瞅瞅怡良和端华,“情况也许不像我们想象的严重,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做两手的准备。”
“依老夫看,在情况难以搞清的这一段时间内,恭王、郑王都不要再住在自己的府里了。”怡良谨慎地说到。
“是这样的,”奕忻点点头,笑着看看端华,“家里的美姬再多,要是丢掉了性命,那也只能是留给别人享用的了。郑王啊,就跟我在紫禁城里去委屈委屈吧。”
端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摇晃摇晃那颗硕大的脑袋,嘿嘿一笑,“六爷也太小看咱了。”
“好,那就这样,”奕忻先看看怡良,“劳烦您再跑一趟丰台联军大营,与老七通通气,叫他密切关注穆拉维约夫的一举一动,同时叫他再次私下通告现在还在紫禁城内的那一营忠义救**,必须完全接受郑王的调遣。”
说完,他又望着端华,“郑王,后面你的事情最重要,必须暗地里布置好步军统领和九门提督衙门辖下在京城内外的主要人马,要切实做好大内的一切防务,既不能有半点儿的纰漏,还不能声张,以免引起俄国人的警觉,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能找个什么借口,合情合理地对京城实行全面的戒严。”
“简单,六爷你就等好吧,咱郑王爷一准儿给您做得滴水不漏。”端华得意地笑着,显得早已胸有成竹。
“嗯,那就好。”奕忻一边点着头,一边开始踱着步,“我去找普提雅廷,叫他把跟荣禄等人一起软禁在丰台大营里的耆英那老家伙给放出来。”
“放他干什么?”怡良疑惑地看着奕忻,问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可是长春宫的心腹啊。”他知道,虽然耆英是走了姑爷的门路,才又有了一个忠义救**洋务襄理的职务,可这个老东西竟然不知感恩,一屁股又坐上了后党的那条烂船。要不然,逼退垂帘的慈禧之后,姑爷自然不会要求俄国人立即就把他也给抓了起来。
“嘿嘿……”奕忻诡秘地一笑,“长春宫的心腹?呵呵,错了,那是我故意这样做的,我才是他的大恩人呢。”
“这……”怡良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奕忻,看到奕忻脸上流露出来的是那么肯定神色,不由得心中一声叹服。这个姑爷可真是聪明过人了,这个平日里拍得俄国人浑身舒服的耆英要是一出来,对及时掌握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两人的动向,那可是大有用处了。
“我们先做好这里的事情,”奕忻停下脚步,向着南方望了望,“我估摸着啊,大概载垣他们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