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屋来的张汶祥怎么也不会相信,更不想相信眼前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他又回避不了这个实实在在的现实。
当年跟随北王韦昌辉兵败寿春,在对生存下去的极度渴望之中,他和窦一虎带着手下几十个眼见无路可走的兄弟,放弃了最后的抵抗而束手就擒。又是为了生存,他和窦一虎禁不住马新贻的威逼利诱,成为了向上爬的马新贻手里的一个棋子儿。在这场交易中,无论如何他和窦一虎最后还是都充满了对马新贻的无限感激。道理很简单,他们从被迫乞降的战俘,摇身变成了临阵倒戈的英雄,马新贻由此又为自己在政治上积累了资本,他们也获得了马新贻那不是亲兄胜似亲兄的恩情。
在皖北,二嫂马大菊与二哥窦一虎团聚之后,就曾经有一些关于马新贻和窦二嫂之间不清不白的风言风语流入到过张汶祥的耳朵里。张汶祥对此一概都是嗤之以鼻,马大哥对自己和二哥太好了,甚至于好过了战场上为马大哥挣得过许多光彩的刘铭传,难免有人心生嫉妒,暗地里巴不得搞乱他们三兄弟之间的铁硬关系。马大哥是圣贤之徒,道貌岸然,难道过多地关心一下弟妹不应该?人呐,干嘛总要去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想呢?
后来,窦一虎不幸死于太平军之手(马新贻干掉窦一虎之后,就是这么嫁祸给太平军的),马大哥那个叫悲痛,不仅亲自带人“抢”回了二哥的尸,还亲自抬棺厚葬了二哥,两只本来不大的眼睛居然都哭得红肿的桃子似的,好几天都消不下去,连张汶祥自己都感不如。尤其是当马大哥捧着抚恤银,当着他的面向二嫂誓,一定会“照顾好弟妹终生”的时候,张汶祥更是由打心里升腾起了一种对马大哥的由衷的敬意。当然,张汶祥明白,“照顾好弟妹终生”那可不是有如肮脏之人所想象的那样苟且,人家一张嘴就能随便一大堆圣人言论来的马大哥不仅老家里有妻室,还能不明白朋友妻不可欺这么简单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把兄弟的妻子了。
在张汶祥看来,二哥窦一虎的死,显然给了大哥马新贻一个很大的打击,为了避免在张汶祥身上也会生类似的事情,马大哥安排他做了护卫领,整天伺候在大哥的身边儿。自然,马大哥也没有对二嫂食言,无论是怎么调任,始终把二嫂带在身边儿,二嫂一个穷惯了女人,居然也过上了使奴唤婢的日子。
到了德州之后,张汶祥更是多次亲耳聆听到马大哥对二嫂的担心,“俄国人是好,整治太平乱匪不依靠俄国人不行。不过,俄国人又太坏,像是没有完全开化的野兽,逮住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唉……为了你二嫂我这个做大哥的可真是天天的提心吊胆啊。三弟,你看是不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利用大哥的门路,给你二嫂在京城里再寻个大家门户,这样既避免了战乱,又可以叫你二嫂不白白地来到人间一回?你要是同意,就找机会劝劝你二嫂,呵呵,这种话也只有你这个做小弟可以说,我这个大老伯子去说恐怕……哈哈哈……”
好女不嫁二夫,大字不识一个的张汶祥虽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也不能不觉得马大哥的话总是有道理。要是眼下天下太平还好说,可如今毕竟是战火纷飞的年代,叫二嫂一直跟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总是对不起二哥的在天之灵。
于是,他按照马大哥的意思不止一次地私下劝过二嫂,反正是人嘴两张皮,你说守节有理,同样也会有一百个理由去说不为死去的人守节该有多么的好。哪里想到,每次他在二嫂那里都是碰得灰头土脸。只要一提到再嫁,二嫂就哭得伤心至极,口口声声咒骂着他和马大哥忘恩负义,“俺家的老窦为你们把命都搭进去了,你们居然还要把俺的身子赔进去,还有良心吗,俺家老窦如若有知,不挖下自己的两眼当泡踩才怪……呜呜呜……可怜的丈夫啊……俺干脆一头撞死找你去算了……”
一个是情谊深重的大哥,一个却是忠贞得不得了的烈女,张汶祥无奈了。普天之下怎么两个最有骨气的男人和女人都叫他碰上了。
就在张汶祥感慨的不得了的这种时候,他新近结交的一位经常的往来于京城、德州之间,为俄**队押运军品的好朋友,在一次酒醉间的闲谈中,顺着他的话又提到了马大哥的一些事情。诸如为什么刘铭传不肯来山东投效马新贻呢?从朋友的嘴里,张汶祥知道了马新贻在刘铭传身上做过的那些手脚。
那位朋友与刘铭传显然是交情不浅,对刘铭传的过去的事情几乎是无所不知。不过,那位朋友也不是万事通,至少那位朋友还不知道他这位徒骇河工程的总监工,原来与马新贻还有着一层拜把子的关系。酒后话就多,那位朋友似乎是要故意炫耀他脑袋里的奇闻轶事多,接下去又提到了刘铭传的一些烂事儿,像什么心狠手毒啦之类。而期间最叫张汶祥惊讶的,二哥窦一虎的死居然不是死于太平军,而恰恰就是死在了刘铭传的手里。
酒还没喝到醉的张汶祥,顺着那位朋友的话语一琢磨,不由得一阵阵的心里冷。是啊,二哥当时去的地方虽然勉强能算得上是大清军与太平军的控制区交界处,可二哥死的地方,前面几里外就还有大清的兵马驻扎啊。再说了,那天去抢尸他也参加了,当时本方这些去的人马呜嗷的那么一折腾,不是还把前面营垒里的兵马给招惹出来,挨了对方的一通乱骂吗?
“你跟着马巡抚干……嘿嘿……”那位朋友最后撂下了这么一段话,“知道刘铭传为什么杀那个姓窦的主儿吗?呵呵……窦夫人漂亮啊,唉……自古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咳咳咳……要是……要是有个大美人儿叫我碰上了……可惜……可惜窦夫人……哈哈……哈哈哈……”
张汶祥被那位朋友给说蒙了。第二天,唯恐对方酒后所吐未必是真言的张汶祥,又找到了那位朋友。一提起头天的那些话头,那位朋友大瞪着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把一个脑袋摇得简直像个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嘴严得很,唉……这年头,嘴不严要误事儿的,尤其是我们从事的这种职务,万一一个不留神把运送军品的时间、道路吐露给了有心之人,那帮子饿得眼儿蓝的不法之徒还不抢光了我们的东西?那是会要命的……”
半揭盖头才有遐想。张汶祥不得不去遐想了。那位京城联军总部里的朋友是给人家俄国朋友干事的,可是与他的马大哥没有丝毫的过节,而且都是素昧平生。那么,这种绝对不涉及当事人相互间关系的第三者所说的话,也许真实度就更高。
刘铭传杀了窦二哥,听那位朋友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霸占二嫂,怎么会呢?刘铭传年轻体壮是不假,见了美貌的年轻女子有想法也未尝不可,可他并不驻在中军,先没有接触二嫂的机会啊?一想到这里,张汶祥的头皮立马儿乍了起来。马大哥对刘铭传可是不菲啊,一到巡抚任上,就拼命地推荐刘铭传来做德州镇的总兵官,为了什么?不用说,他们那是有真交情的。那么,真正想霸占二嫂的是谁呢?
这个谜底今天终于揭开了。
天朝红军突然大举飞过黄河,眨眼间打到了禹城,半截子工程的徒骇河防线弱不禁风,轻而易举地又被天朝红军一步跨越。张汶祥幸亏善跑,险险的就差点儿把一条小命扔在了徒骇河的北岸边儿。
他跑回德州,跑进了巡抚衙门,特殊的身份和权力,又叫他直接跑进了巡抚的后院。还没跑到巡抚卧房的门口,他就从院子里的两个使女身上觉了不对头。这两个使女不是二嫂身边儿的吗,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使女看到急呼呼跑进来的张汶祥,同样脸上也是一片的惊愕。张汶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按肋下的大刀刀柄,目光凶狠地瞪了瞪那两个半张着嘴的使女,吓得两个使女上下嘴唇陡然间一闭。随后,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向他的马大哥那紧闭着的卧房门。
还没靠近房门,里面传出来的那种像是正在遭受某种虐待的女人的尖声喊叫,就早早地灌进了他的耳朵。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张汶祥几乎咬破了嘴唇,无力地侧倚在房门上。
里面,激情减弱,大概是暂时的休息中,不过,传出来的话语声却像是晴天的霹雳,炸响在张汶祥的脑瓜顶上。“人家可不是窑姐儿……”这的的确确就是二嫂那动听的声音,“是不是玩够了人家,打算拿人家出去换官帽子了?告诉你,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就不怕俺家老窦的鬼魂儿来纠缠你?”
“哈哈哈……我的小心肝儿啊……老爷我哪能那么薄情寡义,那不过就是骗骗老三玩儿的。”
“哼,这个老三,真是碍眼,早点也打了算了,反正这次搬进来了,俺打死也不再回去了。”
“别急……别急……早早晚晚的事情……哈哈……来……叫老爷我跟你再大战三百合……”
张汶祥要疯了,这就是那位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的好大哥啊!这就是那位宁肯一头碰死也不愿破坏妇人贞烈的二嫂!
床榻上的那对儿狗男女被突然闯进来的张汶祥给吓傻了。
“老……三……三弟……”马新贻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张汶祥,一骨碌从他的“菊花花”身上滚了下来,正想着是给这位三弟作揖还是别的什么呢,又突然觉自己赤身**似乎不雅,腾的又跳到床上,一把扯下床榻上防蚊虫的纱帘,护在自己的身上,“三……三弟……你听……听……听我解释……”
“马新贻……马巡抚……马大哥……哈哈哈……”张汶祥仰天一声似哭非哭的长笑,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一步步逼近他心目中的这位曾经是那么情深意重的好大哥,“窦二哥是你指使刘铭传杀了的!”
“我……三弟……不……你听我解释……”除了这些,满腹经纶的马新贻一时竟再也想不起来说他的话。
说到底,无论在多么危急的时刻,还是追求自由爱情的女人更显得有承受力。“三弟,求求你,放过你大哥,二嫂能有今天也不容易,难道你希望二嫂还回到从前?”马大菊仅仅是双臂交抱在**的身上,原本迷乱的眼神儿变得哀哀地央求着张汶祥,“好兄弟,我们过上了好日子,你大哥也不会忘记你,你大哥会升你的官,给你钱,交你过上人上人的美好的生活……”
“呀呀呸……”张汶祥手中的大刀猛烈地一抖,马大菊的话叫他胃肠里一阵的剧烈翻腾,差点儿没吐出来。他左手一指马大菊,“贱人,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我今天……”
“来人啊……抓刺客……”马大菊情知张汶祥已经难以说动,嗷的一声大叫,也不顾什么脸皮不脸皮的了,一起身,竟然像一头疯的母狼似的扑向张汶祥。
张汶祥实在没有想到马大菊居然会来这么一手,他的左臂被赤条条的马大菊一把抱住不放,随即,马大菊的一只手又伸向他高举着大刀的右腕,冲马新贻大叫,“老爷快……快抢他的刀……”可别小看了娇小妩媚的马大菊,有幸曾经在太平天国的女馆里呆过一段时间的她,不仅放了大脚,还接受到过正经的防身功夫训练。如果不是因为气力相差太过悬殊,这一个突然袭击,张汶祥的结局实在难料。
趁着这么一个难得的瞬间,马新贻一个飞身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没有去帮着他的“菊花花”抢夺张汶祥手中的刀,而是直奔门口冲去。他太清楚了,这个张汶祥可不是个善茬儿,绝对不能再干那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丑事。
现在张汶祥的暴怒已经很难用恰当文字的来形容了。马大菊那股令人惊诧的爆力,纠缠的他硬是连挣几下都没有摆脱马大菊。眼看着恶贼马新贻一只脚几乎已经要跨出门外,他一咬牙,抬起膝盖冲着马大菊狠命地一顶,右臂就势猛地一甩,“狗杂种,我看你还跑!”
霎那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带着凄风飞出,“扑”的一声,狠狠地插进了马新贻那毫无遮拦的后心。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马新贻双手一下抱住坚实的门框,后心上带着那把还在颤动的钢刀,咬紧牙关硬撑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带着一百个的不情愿软瘫在了半尺高的门槛上,几下痉挛之后,再没有了任何的动静。
“王八蛋……忘恩负义的短命狗……你不得好死……”被张汶祥一膝盖顶中了心口,差点儿没死过去的马大菊疯了似的又从地上挣扎了起来,扑向张汶祥连打带骂,又哭又咬,“我不活了……你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张汶祥乐了,他低头看看悲痛欲绝的马大菊,听着院子里传来的衙役们的大呼小叫及紧张纷乱的脚步声,笑得从来也没有过的那样开心。哈哈……死?想得便宜,马贼死了,你这个卑贱无耻的女人可不能死,等到俄国人现了你的存在的时候,有你好看的,你就慢慢的等着好好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