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九怪眼一翻,讶然道:“你不知道这件事?”
叶飘微笑道:“我对江湖上的事,一向没什么兴趣。”
郝老九向自己的身后指了指,黯然道:“其实你看我出门,身后连一个跟班都没有,也该差不多猜到我们的处境了。”
叶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郝老九道:“最近这一年来,我们‘鬼王帮”由于陈老帮主突然金盆洗手,将位子传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子,令兄弟们大都心灰意冷,萌生退意。这些人有的另谋高就,投入了别的帮派;有的自行离开,四处游荡,以至于鬼王帮在黑道中名声日坠,渐渐被挤出了本地的四大帮派之列。陈老帮主听说了大家的事,虽然有心相助,想为那些落魄的兄弟们找一些小生意糊口。可是那小子听说之后,却暗中捣鬼,将老帮主手上的一些正经生意,也搅的鸡飞狗跳,无法为继。”
叶飘沉吟道:“陈老帮主的身体一向十分健朗,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急着传位于人呢?”
郝老九嘘了口气:“个中原由,我也不甚清楚。”
他说完之后,目光闪动了顷刻,沉吟道:“叶先生,你能不能在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老人家,顺便帮我们劝劝他,让他再出来主持大局?”
叶飘摇头道:“你让我去看他,当然没有问题。可是他既然已无心眷恋江湖,我又怎能挟着旧日恩情,强令他改变初衷呢?何况,江湖中人首重信誉,他一朝金盆洗手,怎么可以破誓重出江湖?”
郝老九听了他的话,即刻在自己的脸上抽了个嘴巴,愧疚的道:“是,是我说错了。我知道叶先生一向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自是不会以旧日的恩惠,去令别人为难。陈老帮主更是个一诺千金,言出不改的好汉,怎可食言而肥,自毁清誉?”
叶飘温言道:“无论如何,我答应你,只要有了闲暇,就多去看看他老人家。”
郝老九感激涕零的拱了拱手,轻声道:“告辞。”
望着郝老九慢步而去的身影,叶飘叹道:“江湖子弟江湖老,人生本已如此短促,你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肮脏的江湖水中,往来打滚拼命,白白浪费了时光呢?”
“那只因为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
秋明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叶飘回过头,就看到了他。
叶飘笑道:“我以为你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秋明堂摇头道:“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不过对黑道人物有些讨厌罢了。不过,刚才听了他那番话,再看看他眼下的境遇,却又觉得他们也有值得可怜的地方。”
叶飘道:“有些人因为生逢乱世,无奈之下跻身黑道;有些人为了扬名立万,追逐权势、名望而踏入江湖。你说这两种人,哪一种是比较令人讨厌的?”
秋明堂想了想,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既已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一定会想办法帮他的。”
叶飘也笑了,他们相视而笑了一会儿,走廊的那边陡然响起李强的语声。
“你……你怎么样?”
李强这四个字说毕,叶飘和秋明堂已走到他的背后。
他的对面站着一名女警员,那名女警员的身侧,正是令叶飘和李强苦等了整宿的薛茗烟。
薛茗烟满面疑惑的看着李强的脸,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应道:“你……你是谁?”
秋明堂对叶飘努了努嘴,悄声道:“怎么回事?”
叶飘耸了耸肩头:“根据李强自己的猜测,他怀疑这位小姐得了间歇性的失忆症。可是据我看来……”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李强万分激动的走了过去:“我知道你得了失忆症,是以才会不认得我。不要紧,只要……只要警察能平安的将你送回家,我就放心了。”
薛茗烟惊疑不定的怔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失忆症?我得了失忆症?你真会开玩笑,我只是昨晚……”
她谈及“昨晚”这两个字,顿时停口不言,对身前的女警员道:“谢谢你,我可以走了吗?”
那女警员应道:“当然可以。我们局长交代,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安排车子送您。”
李强瞧着那女警员对薛茗烟毕恭毕敬的态度,不禁目瞪口呆的发起了呆。
秋明堂快步来到那名女警员面前,悄声对她问了两句话。那女警员以极低的声音,对秋明堂耳语了顷刻,秋明堂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薛茗烟向外踏出了两步,对李强道:“先生,麻烦你让路。”
李强正自在原地默思,突听得薛茗烟说出的话,尴尬不不已的让开了路。
叶飘向秋明堂打了个眼色,秋明堂即刻以目示意,暗示自己稍后自然会对他解释。
就这样,薛茗烟在李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离开了警局。
秋明堂扯了扯李强的手臂,开着玩笑道:“怎么了,刚才离美人那么近,是不是被她吐出来的香气熏晕了?”
李强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的道:“吐气如兰,真的是吐气如兰。”
他喃喃耳语了几句,又道:“相见时难别亦难,相见时难别亦难哪。”
午间时分的“春风楼”,一向十分热闹。
叶飘和李强跟在秋明堂的后面,相继走进了“春风楼”的大堂。三个人刚刚进门,一个满面憨笑的小伙子即刻迎了上来。
“哟,是秋警官。”
秋明堂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什么警官,叫秋明堂。”
“是,秋先生。您今天来的真是时候,楼上刚好还有一个雅间,要是再晚来一会儿……”
秋明堂回首对叶飘道:“看来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
三人到了雅间内落座,李强迫不及待的道:“快说,薛茗烟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明堂眨了眨眼睛:“你刚才好像说过,只要我告诉你答案,今天这里的酒菜,我可以随便点。”
李强道:“你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
秋明堂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着急,何不等着酒菜齐备之后再说呢?”
叶飘笑道:“你用不着得意,你现在虽然可以用薛茗烟的事,好好敲一次李强的竹杠,可是这两天本市接二连三的出现命案,你们的局长大人,这段日子一定不会让你再有空闲的。”
秋明堂毫不在意的道:“所以我今天趁着自己不用当班,定然要好好慰劳一下自己,然后再全力调查这两宗命案。”
两人正在说笑之间,酒菜陆续呈了上来。秋明堂拿起筷子,正要将面前的红烧牛肉夹起,一双筷子却陡然从旁边打横飞来,将那块牛肉夹了起来。
“还没有说出薛茗烟的事,就想大快朵颐了吗?”
叶飘把牛肉放入口中,咀嚼了两口,又斟了一杯酒,悠然道:“快说吧,我已经洗好了耳朵,李强也早就等不及了。”
秋明堂苦着脸道:“你难道就不能让我先祭一点东西到五脏庙里,这样说起话来才有精神。”
叶飘道:“大丈夫言出必践,快说!”
李强强打起精神,接口道:“说完了之后,我先敬你三杯。”
秋明堂放下筷子,摆了摆手:“其实这件事简单得很,那个叫薛茗烟的女孩子,是个梦游症患者。她每逢到了夜里,常常会到处游荡,一旦碰到了人,就自称迷了路,要到警局去寻求帮主。”
他的最后一个字出口,迅速夹起一块麻油鸡放入口中,啧啧有声的吃了起来。
李强沉吟道:“梦游症?”
秋明堂道:“不错,你总不会连梦游症都不知道吧。”
叶飘眉头一皱,摇头道:“不可能。”
秋明堂做了个“且道其详”的眼神,同时又夹起一块又香又嫩的鱼块,笑吟吟的吞下了肚子。
叶飘道:“据我所知,得了梦游症的人,虽然也有开口说话的情形,但绝不会像薛茗烟那样,可以与人正常交谈。何况,她的举止行为,与其他梦游症患者的那种呆滞、木讷的表现,也有极大的不同。”
秋明堂歪了歪嘴,用筷子在叶飘面前摇了摇:“别以为你是个小说作家,比别人多读了两本书,就什么都懂得。你要知道,梦游症这种病态,即便在医学昌明的今天,专家们也根本没有办法对其做出详尽的解释。你怎么就能知道,梦游症的患者之中,没有薛茗烟这样的情况?”
叶飘颔首道:“这一点我同意,人类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有些东西并不是单单依靠一些推论就能解释清楚的。”
秋明堂得意地道:“我已经向你们解释清楚了,酒呢?”
酒在杯中,李强的心中虽然一直牵挂着薛茗烟,但还是依照前言,感激万分的敬了秋明堂三杯酒。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瓶酒就在秋明堂的频频劝杯下,淌入三个人的腹中。李强忽然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薛茗烟的出身来历?”
这一点其实本是叶飘早就提出的问题,只不过秋明堂此刻酒兴正浓,自己不忍扫了他的兴致,只想等着离开时再向他发问。此刻李强既提了出来,当下便住口不言,等着听秋明堂的回答。
秋明堂将面前剩下的半杯酒大口饮下,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问这个问题的,我若说出来,只怕你……”
他忽而停了下来,在李强的脸上凝视片刻,缓缓道:“只怕你以后,就不会再对她心存幻想了。”
这时候,李强的精神状态与先前已大有不同。一来,他既明白了薛茗烟只不过是得了梦游症,而并非他臆测中的失忆,心中大感欣慰;再者,由于酒精刺激的关系,他昨夜到刚才那种失魂落魄的神态,似乎渐渐有了好转。(以此可知,酒在某些情形下,的确可以起到令人精神放松的作用。)
所以他既没有叶飘想象中的惊诧不已,也没有继续急着问下去,而是凝神思索了片刻,点着头道:“不错,看那位女警员对她的态度,她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就是权贵之家。否则的话,怎能在警局受到如此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