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虚弱”的睁开了双眼,一见是儒人,忙要起身,却又“虚弱”的一晃,重重的咳了起来,直咳得脸色通红。
蹇玲儿忙掩了掩鼻子,脸现厌恶之色,沉声道:“慕掌宫,怎么罚跪了一夜竟病成这幅模样,莫不是本儒人罚得重了?”
慕云忙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的跪在蹇玲儿身前,虚弱道:“禀儒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奴婢错了,自然该罚,只是身子不争气,奴婢不敢有半分怨怼之心,儒人体恤奴才的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蹇玲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还杵在那里的燕喃皱眉道:“不给主子施礼也就罢了,让你照顾生病的慕掌宫,竟是这个照顾法吗?”
燕喃忙端着药碗,想上前递给慕云,恍忽间,却觉得脚下一绊,登时药碗便洒了下来,烫得手腕一痛,栽倒在地。
水帘一脸得色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燕喃,怒色道:“你这个奴才是怎么做事的,裙子洒上药汁不打紧,伤到了儒人怎么办?”
蹇玲儿神色一凛,假意捂住了手背,痛道:“唉呀,好痛,水帘,快拿些烫伤药膏来。”
燕喃挣扎着起来,跪在地上,满手满脸的尘土,手腕已经红红一片。
慕云忙给蹇玲儿连连磕头道:“儒人,冰卿照顾奴婢一夜未合眼,定是被奴婢过了病气,所以才神情恍惚,望儒人饶了冰卿过失之错。”
蹇玲儿本想着借由陷害冰卿,没想到刚才还虚弱得说话不能大声的慕云,竟身体硬朗,声如洪钟了,不由大笑道:“哈哈,真是本儒人有生以来看到最大的笑话,慕掌宫,你的‘病’好得果然是快啊!不是卧塌不起吗?不是怕过病气吗?你如此忠心,本儒人怎能不成全于你。”
转过头去对着水帘笑道:“将她们两个关到柴房里去,不准送吃喝,不准用药汤,不准任何人接近,免得‘过了病气’给他人。什么时候病彻底好了,再放出来!”
“儒人三思!”孙玉萧一脸慌张的跪下求情,如此下去,怕是连个转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蹇玲儿冷笑的瞟了一眼孙玉萧,按她的做法,自己堂堂的一个儒人,被宫女踩到尘埃里去了,不给点教训,以后如何在这建福宫立足,传出去自己又要被李儒人耻笑了。
一声冷笑,转回身回房去了。
跪在地上的慕云脸上悔色一片,自己按殿下的吩咐,亲手照顾生病的燕喃,实话实说,儒人是绝不会答应的,便想到装病一计,没想到蹇玲儿会心血来潮看自己,更想不到水帘故意绊倒燕喃,自己一时情急,又露了装病的事,彻底惹怒了儒人,关了柴房。
燕喃的病本来就是热一阵冷一阵,刚刚见好,现如今再关入柴房,冰冷阴暗,再不进食进药,只怕很快就成死尸一具了。
水帘得意洋洋的去拖着燕喃向外走,拉的是燕喃烫伤的手腕,疼得燕喃眼泪都掉下来了。
慕云坚定的站起来,冷然的对胡善祥小声道:“去寻殿下。”
落在后面还未走远的孙玉萧眼睛不由一阵深思,慕云年纪虽较殿下大上好几岁,面容却是极好,殿下迟迟不肯将建福宫的权力收回,莫不是对她……她才是未来的世子妃……
慕云抢先两步,将水帘拖着燕喃而走的手狠狠打落。
此时的燕喃,已经被拖出两米远了。
洒在地上的药都粘在了身上,碎瓷片划伤了脸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线,整个人即腌臜不堪又让人惊悚。
水帘一瞪眼,想要斥责慕云,却被慕云冷冽的目光吓退,方想起,自己不过一个未定级的陪嫁丫环之一,而对方,是一品掌宫(六品女官),儒人在此,对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可是儒人己走,底气便不足了,吓得没敢造次,虚张声势的到前方带路去了。
为了泄私愤,水帘自己亲手上的锁,亲自在外面看着,一刻也不离开。慕云的心腹宫女轩儿送了药来,也被她连说带讽的挡在门外。
慕云将身上临出门多套在身上的夹衫披在燕喃身上,一摸额头,仍感觉烫得要命,又将燕喃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燕喃的身体。
中午时分,柴房外响起了一阵希希苏苏的声响,顺着声音望去,从柴房的透气小格子里探进来一只瓷碗,一阵药味儿飘了进来。
“慕掌宫,水帘吃饭去了,奴婢偷偷拿了两个馒头,又将绯儿的伤寒药索要了半碗过来,掌宫与冰卿将就着喝些。”
慕云眉头不由一皱,听声音竟然是胡善祥的,忙接过药碗和馒头,推开小窗向外望去,竟然真的是胡善祥,怒道:“善祥,我不是让你去寻殿下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胡善祥脸色一暗道:“掌宫,儒人回去后就叫宫女太监们集合,一个不准离开。刚刚散了,吃得饭后还要继续训话,说要给建福宫里的人立规矩,昨天一起伤寒病的绯儿、翠玉都被安排了活计,一个不准偷懒,刚刚放了饭才散。掌宫不用担心,刚刚玉萧看我有心事,听我说后,向儒人讨了到端本宫的活儿,去寻殿下了。”
慕云眉头深锁起来,孙玉萧是蹇玲儿的表妹,按理说会是蹇玲儿的阵营,为什么会帮助蹇玲儿要对付的人?是真情?是假意?是心存善念?亦是想在殿下面前讨个功劳?
这紫禁城里的女人,哪个也不简单啊!
不,除了眼前这个,单纯善良的无底线。
听着胡善祥匆忙离去的步伐,慕云忙将药碗拿在手里,扶起了燕喃。
药碗已经凉透,更加重了它的苦味儿,喂进去,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慕云一狠心,手掌狠狠捏开燕喃的下颌骨,待她一张嘴,就猛灌了下去。呛得燕喃一阵猛咳,迷蒙的睁开了双眼。
看了慕云半天,才醒过神来道:“慕姐姐,是我连累你了。”
慕云眼色一暗道:“是我连累你才对。”
将手里的一个馒头递给燕喃道:“在这紫禁城里,活着是最大的奢望。”
燕喃默默的接过一整个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细嚼慢咽,却还是感觉噎得难受。
燕喃知道,不是馒头有多噎人,而是这里的药味儿、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一切的一切,无不弥漫着腐朽靡烂、让人窒息的味道,噎得人难以呼吸、不可抑制。
眼睛一滴一滴落在馒头上,吃着涩涩的咸。
慕云轻轻拍着女孩儿的后背,一向表现得冷漠坚韧的女孩儿,第一次展现如此伤感柔弱的一面。
燕喃抬眼看到女子柔情的一面,将头插在女子的怀里,身体一拱一拱的,如同雨夜里寻找家门的小猫。
“小猫”在女子的怀里,哭得稀里糊涂,喃喃低泣道:“慕姐姐,我想我娘了。人都说,女儿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可是,我再也见不到我娘了。”
今天,是六月初二,是骆冰卿的生日,亦是,梁燕喃的生日。
骆冰卿,有骆马氏给煮的长寿面,梁燕喃,有小卡、谭子等一众朋友作妖到天亮。
而穿成骆冰卿的梁燕喃,没有母亲,没有朋友,只有冰冷的柴房,和,干涩的馒头。
女孩儿边抽噎着边又昏昏睡去。
慕云一脸的担心。
朱瞻基今天出宫去了,视察正在修缮当中的番馆,用以迎接七月份来朝贡的朝鲜使团,带队的是太宗李芳元第三个儿子、忠宁大君李祹,主要目的是朝贡,并进献美女十人。
番馆是五年前翻修的,为了彰显天朝的威仪与富足,在使团来之前,又将大修一翻。回来时,已是星上月梢,带着满心的疲惫,回了东华门,刚入宫门,只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近,直直的跪倒在地,待看清下跪之人是建福宫的一个宫女时,脸现不悦道:“如此慌里慌张,出了何事?”
孙玉萧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努力镇定了下来,方道:“殿下,是慕掌宫派奴婢找寻殿下,奴婢到了端本宫才知道殿下出了宫,便在宫门口等候殿下。”
朱瞻基心下一跳,慕云找自己,难道建福宫出了大事?
“何事?”
孙玉萧回道:“禀殿下,儒人因慕掌宫装病之事甚为恼火,已经将慕掌宫关进了柴房……”
朱瞻基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慕云跟在母亲身边多年,怎么会做如此逾矩之事,竟敢装病,当罚。
见殿下脸色未变,孙玉萧心理庆幸自己没有马上倒戈,是找了借口瞒着蹇玲儿来的,否则,连退路都没有了。
试探着看着抬腿要走的殿下,又说道:“与慕掌宫一起关的,还有值夜宫女骆冰卿。”
只觉身边风声一过,哪里还有殿下的影子,李安清也只是看到了殿下一个衣袍角。
李安清轻轻摇了摇头,难得看到殿下丢下了沉稳安静的一面,忙举着灯笼追了上去,留下一脸深思的孙玉萧。
孙玉萧看了看如风暴般刮回建福宫的殿下,疾步向端本宫方向走去,路过两宫门口的石兽像,狠狠将脚踝向石像边踢去,登时肿胀起来。
见一队巡逻的内卫经过,便出声呼救。
建福宫里,蹇玲儿正听着水帘的汇报,慕云的情况在昨夜吃过药后就好得多了,而骆冰卿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了。
蹇玲儿将首饰盒里那支血玉梅花簪扔给玉帘,算是给她的奖赏。
水帘喜孜孜的将血玉簪子插在了头上,分外高兴,这只血玉,具说能值上千两银子。若不是李儒人拿这只簪子说事,蹇玲儿才不会舍得拿它赏人。
蹇玲儿与骆冰卿,二人原本只是因为沐斌而有些嫌恶,如今蹇玲儿已嫁做儒人,骆冰卿做一个听话尽责的小宫女,这种愁恨自当随之消失不见。
之所以还要将燕喃置于死地,蹇玲儿却有她的担心,她怕燕喃对殿下说出,她曾与汉世子在剧院约会的事情,此事在蹇玲儿心中如芒在背、如哽在喉,不除不快。
听门外传来的太监和宫女给殿下施礼的声音,蹇玲儿精神一阵,随即脸色一红,二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恩爱时光,便使着小性子,在屋里等着朱瞻基进屋来寻她。
半天却没有声响。向水络一使眼色,水络忙出去看殿下的去向,只是宫女们各司其职,问了太监宫女,俱都脸色怪异,摇头不语。
朱瞻基一脚踹开柴房房门,里面深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他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冰卿,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