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预料中的那样,长江沿岸各地的水泥厂家凭借着水运的便利,都牛的不行。
交易金额20%的保证金一分钱也不能少的,价格上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按照这样的价格,即使把水泥运回上海,5%的赚头也没有了。
计划经济后期的官商作风在很多厂家还继续存在,尤其是那些目前日子还过的很滋润的企业,更是一副不可一世老大哥的派头。
连看大门的后勤人员,也无不显示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自报家门后,一听说英花他们是上海过来的个体户民企,对方的接待人员马上不屑的停止了交谈。
抛出的理由是,他们只和国营的单位打交道,个体户没得谈。
出来已经半个多月了,英花父女沿着长江沿岸的公路一路往西,江苏、安徽,湖北的武汉已经过来,仍然没有什么结果。
上海的公司正等着他们的“米”下锅呢!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要保证金、解决运输的代理权,要么是早有商家捷足先登,要么是对等的国企单位。
像三郎装卸这样市场的新入者、民营个体企业,在交通便捷的地区,这样的好处是轮不到他们的。
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江面上的一艘货轮正拖着长长的驳船顺水而下,上面装的可能就是日思夜想的水泥吧!
英花感到无比的失落,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生真他妈的累啊!
像普通人那样的生活多好,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衣食无忧。有充足的时间享受生活和爱情。
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一场简单的恋爱都没谈过,所有的时间全砸在这烦人的生意上了。
还要在这遥远的异地他乡看人家的冷眼,对着苍黄的江水无奈的叹息。
英花第一次为自己的创业选择感到后悔,她在江边的防波提边坐了下来,抱头痛哭。
这也是她和父亲来上海闯荡的这些年里,最畅快淋漓的一次悲怆的发泄。
英大山没有打扰女儿,等英花哭的差不多了,他才走过去在英花的身边坐了下来。
“闺女,要不我们就回去吧!公司不开了!你做什么决定爸都支持你,我们也不缺那两个钱。”
“不行,我不会这么认输的!爸,我们走,到淮河去,到苏北去!我就不相信所有的水泥厂家都这么牛逼,生意都做完了!”
一场嚎哭之后,英花感觉自己轻松多了,理性和干劲又重新回归她的身体。
她擦干眼睛站起身来,也顺手把亲爱的老爸,她的守护神拉了起来。
父女俩偎依着,又有说有笑的向岸边的老解放走去。
“再见了长江,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英花启动汽车,沿着江边的公路行驶10分钟后,转入了北去的国道,向下一个目标淮河沿岸的皖北、苏北进发了。
这是一个皖西北地区和河南交接的偏远小县,淮河从境内横穿而过。
散布于冲积平原上和淮河两岸一些连绵起伏的低海拔小山多为石灰岩结构,也为当地生石灰和水泥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
改革开放十几年的时间,村办、乡办、县办的大小采石场、石灰厂、水泥厂蓬勃发展,一度成为当地的支柱性产业。
这个产业在增加就业,改善民生、增加当地财政收入的同时,对于当地的生态环境的破坏,也是触目惊心的。
外地人一到此处,就觉得这里的空气和别处不一样了。
常年干旱少雨产生的漫天灰尘和生石灰刺鼻的粉尘、水泥厂无数个大烟囱里冒出来的烧煤的黑烟融为一体,造成了让人窒息的空气污染。
就连路边的树叶、田野上的麦苗都常年挂着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从来就没有清爽的时候。
二十年后,在国家“不要金山银山,只要绿树青山”的伟大号召下,环保利箭的春风终于刮到了这片土地。
一夜之间,数百家环保不达标的大小企业全部关张。
但是一个产业链的长期发展带来的环境灾难,被污染的空气、土壤、地下水,已经对几代人的身体健康造成了可怕的影响。
这样的影响,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是无法逆转的。
英花父女到来的时候,正是那个以大烟囱的多少来衡量经济繁荣程度的年代。
在旅店安顿好后,他俩照例去了当地的政府大院,查询这个地区水泥厂家的名录。
当然太小的作坊他们也是看不上的,至少也是年产量一万吨以上大中型厂家。
接待他俩的是一个刘姓的中年科长,他像看到救星一样的喜出望外。
去年县里上马的淮河水泥厂由他分管,这家单位的李厂长当了半辈子公社书记。
快退休的年纪了让他去管理这样的中型企业,职称上是提高了一级,由副科级转为正科级,但也算为难他了。
好在这个李厂长的干劲还不错,把当年农业学大寨,大炼钢铁的干劲又拿了出来。
以厂为家,一心一意的抓生产、抓质量,让工厂提前半年投产。
李厂长还因此获得了县里的通报表彰、新长征突击手的光荣称号。
但这个工农兵干部还在抹计划经济的老牌,完全忽略了市场和销售。
结果生产的越多,积压的越多。半年过去,淮河边上的仓库已经堆放了5000多吨的产成品发不出去。
因为这件事,刘科长被县里的分管领导批了好多次,指责他对分管单位监督不力和计划管理的失职。
搞的刘科长灰头土脸,在全单位都抬不起头了。
所以英花父女和他们手上天量订单的出现,对于刘科长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个巨大馅饼,正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立马拨通了淮河水泥厂的电话,叫李厂长全力做好接待。
他自己又要来了局里唯一的一辆老式吉普,亲自送英花父女去李厂长那儿。
为了证明货源有绝对的保证,司机特地绕路带他们去了淮河水泥厂在淮河大堤边上的巨型仓库。
由于夏秋季节的连绵降水,虽然已经10月份了,淮河还没有进入枯水期,河面上不时有运货的驳船从上游下来,向东边的方向缓缓驶去。
而离仓库10里左右的河面上,淮河铁路大桥的巍峨身影依稀可见。
很显然,这家企业的设计者在当初的选址上,充分考虑了交通运输上的便利因素。
英花搞不懂,有这么好的运输条件这么大的市场需求,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库存。
看来一家企业掌舵人的眼界和市场的意识,真是太重要了,这简直就是身在闹市没饭吃啊!
英花强忍内心的激动,做出一副如无其事的样子,顾左右而言它。
她知道自己今生最大的机会来了,但要淡定再淡定!
正值午饭时间,李厂长早已在工厂食堂备好了酒席,他们一行是该厂今天最重要的客人。
“英总,我冒昧的问一句,你这么大的业务量,为什么大老远的来找我们这样的小庙呢?”
李厂长满头的银发、衣着朴素,一看就知道是个干实事的基层干部。
市场经济意识的淡漠,真是害了他。
不过天道酬勤,现在终于有个大上海的英总英老板过来拯救他了。
研究了半天英花递上的名片、一大摞陈三郎早先签订的意向书,上面尽然还有很多家在全国都是如雷贯耳的央企。
没有在外边多走走的李厂长,有点不相信这样好运气能轮得到自己。
所以酒过三巡后,他向英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李总是这样的,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上海那边和我们合作的厂家很多的。你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了,相同的质量看价格,相同价格看运力。我们公司也需要经常换血的,淘汰掉一批老的供货方,再增加一批新的进来。你这边离上海远了点,但运输条件还不错,如果价格再优惠一点的话,我会考虑的。呵呵。”
英花喝了一口茶水,很坦率但也很保留的谈了自己的看法。
“价格好商量!价格好商量!我的仓库目前有5000吨的库存,量不够我们还可以加班生产!这些货贵公司全要的话,我可以做主,在原来出厂价的基础上,再给你们八折的优惠!你看怎么样?”
看来这些库存已经成了这个李厂长的心病了,还没等英花报价,他就迫不及待的报出了自己的底价。
“产品质量你们放心,我们有国家质检总局的验收报告!运输这一块,蚌城铁路局给我们这个厂有指标的,每个月500吨的车皮指标!”刘科长一边介绍,一边和英总的副手英大山热情的碰了一杯。
“那好吧,饭后我和上海那边的陈总商量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签约。当然了,如果他看不上,我们生意不在人情在是吧,李总,刘科长你们不能见怪的哦!”
“不会的,不会的!”李厂长勉强笑道,他太想马上签约了。
“李总你放心,不管我们签不签约,你仓库里的那些货我帮你处理,你们现在就可以联系运输单位了。不过丑话说到前头,我没有现金付你们的,我们客户的结算周期是一个月。你们可以派个工作人员和我一起回上海,一个月后货款就才能进你们的账户!”
“没问题没问题!”
李总爽快的答应了,单位间结算的周期他是清楚的,基本上都是每季度结算一次,一个月就能拿到货款已经很不错了,这就是上海速度吧。
下午上班后,三郎装卸和淮河水泥顺利签约。
英花终于拿到了该水泥厂在大上海市场的全权代理,协议价格为出厂价格的80%,并且是以年销售额5000吨为基数。每增加5000吨的销量,还可以另外获取10%的折扣优惠。
三郎装卸这边只是下单和接货,组织运输全部由淮河水泥厂负责,运输费用由双方均摊。
按照这份合约约定的条件,英花赚大发了。水泥运抵上海后,保守估计的净利润也是在50%以上。
当然淮河水泥也是赢家,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企业的销售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当年投产当年实现盈利的目标可以超额完成。
县里年终的表彰大会上,李厂长肯定还能享受披红挂彩的待遇。
而帮助牵线搭桥的“红娘”刘科长,从此的仕途也将是一片光明。
为了尽快解决淮河水泥的库存问题,当地县市级领导亲自出面,与蚌城铁路局方面进行了真诚的沟通。
虽然是铁路老大哥,但驻地地方政府行政首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所以铁路局方面临时特批10节宝贵的车皮,一次性解决了淮河水泥厂5000吨库存的运输难题。
直到货运列车拉起长长的汽笛,缓缓驶出货场的临时站台向上海方向疾驰而去的时候,英花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欢呼吧!终于大功告成了!
回到宾馆后,英花急切的拨通电话,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在上海这边一直翘首以盼的陈三郎。
陈三郎简直开心的忘乎所以,抱起一旁和尚那光光的脑袋啵啵的亲了几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做生意更是要互帮互助。
和英花电话商量后,他俩决定三郎装卸的第一笔大生意,要让业内的同行们来共同分享。
凡是在开业之初向他们提供业务援助的生意伙伴,陈三郎全部都打了招呼。
所以当远来的列车在上海西站货场的月台边上刚刚停稳,十几家装卸公司前来接货的卡车,已经在宽敞漫长的月台上接起了长龙。
一天后,来自皖西北淮河岸边的5000吨水泥,已经直接从列车车皮进入了沪上的各处工地或各家装卸公司的货仓里。
两天后,参加玩淮河水泥厂的庆祝酒会,英花和淮河水泥临时选派的驻沪代表小张、小王结伴乘火车回到了上海。
当英花一行的身影离开出站口,进入大家视线的时候,前来接驾的陈三郎情不自禁的奔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英花,把她高高的举了起来。
“英花美女!伟大的英雄!嫁给我吧!”
“你搞什么呀,这么多人在看着呢!”英花开心的嗔怪道。
陈三郎这才放下英花,和销售代表小张和小王热情的握手。
为了这次接驾,陈三郎特地从朋友那边借来了两辆丰田皇冠。
说话的间隙,一起前来迎接的小侯和朱仔两人已经把众人的行李放入了后备箱。
销售代表们长期入住的旅馆早就安顿停当,接风的宴席也已经备好,就等着英花他们的凯旋归来了。
和女儿英花在淮河边上分开后,英大山驾驶着老解放一路悠哉的游山玩水,还顺路回了一趟苏北的老家。
一个月后,他更是给英花打来了电话,说和几个老战友已经约好,驾车重走川藏线,他奉献了整个青春岁月的那条天路。
顺便祭奠一下自己的妻子,已经在雅安兵站旁边的那片山坡上已经安息了10多年的英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