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2010年世博会的到来,周家角周边的棚户区改造都快接近尾声了。
幸运的是周君家原来的那栋筒子楼,尽然还静悄悄的屹立在一片街心森林的树荫里。
这个地方解放前属于法租界,这栋老楼虽然外墙已经脱落的斑驳陆离,但还能依稀看出古典主义法式建筑的一些风格来。
上部平缓下部陡直的孟莎式屋顶,很多向外凸起的很精致的老虎窗,给人以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这栋不起眼的建筑,难道是清末民国年间哪家法兰西洋行的员工宿舍?或者是一座教会学校?
如果真是属于重点保护的历史建筑,那周君的爸妈,这对特别爱钞票的叔叔阿姨,就也算是捡了一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吧。
给陈三郎开门的是周君的妈妈,十来年的时间没有见面,这位原来特别清秀的上海阿姨,已经彻底变成一位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了。
花白的头发,身体也臃肿了很多。
“周阿姨你好啊!我是陈三郎!”
陈三郎提着一大包的礼物,满脸堆笑的站在门边,冲着周君的妈妈稍稍鞠躬道。
周阿姨也很是惊讶,瞅了好一会才重新认出陈三郎来,也立马满脸的怒容。
“侬这个人还有脸来阿拉家干呀!侬来干嘛?当年侬把我女儿、我们全家都害惨了侬晓得吧!”
“阿姨息怒,我今天特地是给您赔罪来的。呵呵,阿姨这是一点心意。”
陈三郎仍然满脸笑容,试图把手上的礼物放到屋子里。
“侬走吧!东西也带走!阿拉不稀罕!小赤佬就是小赤佬!永远不懂得怎么做人!”
周阿姨指着走廊的出口,对陈三郎愤怒的下着逐客令。
两个人的的喧哗声,吵醒了还在午休的周君的爸爸。
这个老头赶出来伸头看了看陈三郎,一声不吭的回屋换衣服去了,很快就穿上外衣走出来。
“小陈,陈总,呵呵,我们出去聊,在走廊里吵吵像什么话!”
他客气的拍了拍陈三郎,自己先下楼去了。
陈三郎不由分说的把礼物袋放在了门口,转身跑着跟了上去。
楼下的绿地边上,有几处供老人们下棋打牌消遣的石桌。
这个老头选了一处能晒着太阳的地方,坐了下来。
正值初春时节,树荫下面还有很深的凉意。
“小陈,阿拉这个老伴让你见笑了,希望侬能够谅解啊!呵呵。周君这孩子自从八年前去了日本,这些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她妈咪想她都想出毛病来了。”
周叔点上一根烟,露出了海派大叔那种特有的精致和笑意。
“周君一直在怪我们,当初她怀孕那会我们做父母的没有多体谅她,在意她的感受。可当时的大环境就是那样,阿拉和她妈咪都还在上班。没有结婚的女儿挺着大肚子待在家里,周围人会笑话死我们的,人言可畏啊!”
“周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我没有照顾好周君!这次过来特地向你和阿姨赔罪,是我辜负了你们的希望。如果可能的话,也希望周君能够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陈三郎一边真诚的忏悔着,一边把几张小英英的照片,递给了她的这位亲外公。
“我和周君的女儿,您的外孙女,现在都九岁了。”
这个老头捧着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的看了起来,他的肩膀也因为激动而不停的颤抖着。
不管怎么的市侩,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看着外孙女的照片,他像看到了女儿周君小时候的模样。
“长的像她妈咪,阿拉带回去,让她的外婆也欣赏欣赏,呵呵。”老头小心的把所有的照片放进了口袋,感慨的笑道。
“改天吧,我把英英带过来,拜见姥姥姥爷!”
“小陈,侬什么时候出狱的?还在上海谋做事情吗?”这位老爷子开始审问了,态度也比刚才和蔼了很多。
“我一年前就出来了,现在在外高桥保税区那边搞了一家物流公司,生意还行。您老人家有时间的话,欢迎前去参观指导!”
陈三郎讨好道,一面殷勤的递烟点火。
“小陈,侬很厉害啊!刚出来就又做上大班啦!后生可畏哦!”
这个老头想要的就是陈三郎的这个答复,如果他现在没有混出啥名堂,就是个有案底的打工仔,那剩下的关于女儿周君的话题,两个人也就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小陈阿拉跟你说,日本那边两年前我去过一趟,关于周君的事情,阿拉想做下来和你好好谈谈。”
“周君这些年在国外过的怎么样?过的还好吧!”陈三郎急切的问道。
“以前我们经常会有电话或邮件联系,可一个月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所有的联络方式都切断了。我担心她在日本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打扰你和阿姨。”
“我女儿五年前接过一次婚,后来就跟她的日本老公去了北海道的函馆,在那里定居了下来。”
老爷子的神情暗淡了下来,幽幽的向陈三郎叙述着女儿周君这些年来的生活往事。
“她不是说过去留学吗?怎么在外边跟老外结婚了?”陈三郎感觉脑袋一蒙,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要是依着他以前的脾气,这样的消息能让他暴跳着把石桌子给掀翻了。
八年的牢狱生活,唯一改变的就是他的脾气,凡事不会再那么意气用事。
但尽管如此,陈三郎还是有一种强烈的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让他有点怒不可遏。
“周君就是个技校生,她留学能学到啥东西,也就是学了一口东洋话。这些年日语在国内已经不吃香了,回来也没有啥用。”
“那她也不能一边跟人家把婚给结了,一边还誓言旦旦的跟老子说,在外边等着我!等着我的归来!这是欺骗知道吧!”
陈三郎终于包不住火了,愤怒失望的叫道。
“她是安慰侬呢!让侬在里面觉得未来还有希望!都什么时代了,还要人家守你一辈子呀!有毛病吧!”周君的父亲冷笑道。
陈三郎愤懑的低着头,狠命的抽着烟。
“不过她已经离婚了,结婚两年后就离了。她的老公是几代单传,可周君这孩子已经不能生育了。”
陈三郎想起周君当初好像跟他说过,之所以没有选择流产,硬是未婚把英英生了下来,就是因为医生告诉她有先天性子宫寒症,一旦形成习惯性流产后,在想做妈妈可就难了。
“都离婚了还在那个国家待着干嘛?回来啊!”陈三郎关切的问。
“她的日本婆婆教了她做海鲜拉面的手艺,离婚后她在函馆山下的北仓町,开了一间春原家料理。生意很不错,养活她自己绰绰有余了。”
这个老爷子还是在不急不缓的叙述着自己女儿的故事。
陈三郎刚才愤怒的心情这才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当年自己可是死缓啊!
一辈子都可能监狱里度过,他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资格,去要求周君为自己独守空房。
贞洁烈女的时代早就是老黄历了,每个人都有追求人生幸福的权力。
陈三郎记得在监狱里看过一部教育感化类的日本译制片,高仓健、倍赏千惠子主演的《幸福的黄手帕》。
北海道夏季牧场高山流水、碧海蓝天的迷人风景,小畜牧主民子的善良、美丽与勤劳,等着偶遇的情人从监狱归来的那份纯情。
让陈三郎日渐冷漠的内心一次次的被融化,他无数次的幻想着将来出狱和周君再次重逢时的画面。
周君会不会也想民子那样,在老家村口的大槐树上拴满幸福的黄手帕,等待着他的归来呢?
而现在,黄手帕没有出现。
变成了北海道函馆山下、津轻海峡边上樱花烂漫春原家。
周君就是民子,正在异国他乡孤独的辛苦经营,等待他的苦苦寻觅呢!
“周叔,我想去北海道把周君接回来,我要娶她,我要给她幸福!请您帮帮我!”
陈三郎急切的拱手道,他一分钟的时间也不愿等下去了。
“小陈,这是春原家的具体位置。正像你说的那样,愿意娶我们女儿,并且有能力给她一辈子的幸福。阿拉和周君的妈咪都会感谢你,接我们的闺女回家。如果侬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信心,叔也求你,不要再去打扰我们女儿的清静了,好不好?”
老爷子诚恳的看着陈三郎,他也知道女儿的心思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这次主动掐断和陈三郎的联系,不过是闺女对这个人一点小小的考验。
看来女儿识人的眼光不错啊!这个浪子真是自个寻上门来了。
回到公司后,陈三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老家办理出国护照。
秘书小关已经帮他联系了一家翻译公司,该公司为他提供了一位全程陪同的日语翻译小江。
等陈总三郎从老家返回的时候,两张前往北海道札幌新千岁机场的商务舱机票,已经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