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徐放,张丽萍瘫坐在椅子上,颤抖着闭上眼睛,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那年暗处黄昏,灯烛暗影,已经十五岁的徐放得知她要嫁给李任意后,一双干净的眼睛似是被灯影灼黑,已经不太敢令人直视。
再后来他问,“你爱他吗?”
张丽萍眼角凝起水雾,爱吗?
不爱。
只是为了徐放,为了他而已。
然后呢?徐放对她日渐疏离,整个人也越发的冷漠料峭,也再也没有喊过她一声妈了。
……
徐放连夜离开了宅子,夜雾弥漫,深黑色的巷子只有夜行猫在翻着垃圾桶。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因为手电筒的扫过而闪出两道渗人的激光,随后黑猫一扭头,嗖的一下跑远了。
男人的脚步声在这黑夜中尤为清晰,经过猫钻过的垃圾桶,是一道暗色的小门,这小门通往的建筑是一家餐馆,这垃圾桶的垃圾全是餐馆的杰作。
再往前走,有个一人半宽的楼梯,走了十几阶之后猝然左转,一条长廊涌现,这条长廊并拢着三个单元门。
徐放进了三单元,摸黑拿着钥匙开了门。
他抬起手,拍在侧墙上,手掌按住的开关因为压力而向后仰头,啪的一声,室内灯光大亮。
照出一片寂静,家里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屋子里有一股子陈年的灰尘味,像是很久没有人生活的气息。
但是屋子又十分的干净,显然在诉说着最近有人曾来打扫过。
那个人正是徐放,近两年他总会在父亲忌日前后一阵子在这里呆几天,但是不动任何东西。
这是他的家,曾经在这里,一家三口生活的很幸福。
当年父亲不顾爷爷的反对,执意不住剧团大院,而是在外买房,听说是因为大院的冬天房间里很冷,父亲心疼母亲。
父亲的这个举动,让母亲平白的被很多人羡慕着。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出生,这个房子也着实上了年岁。
他试图从记忆中剥出点什么来,比如成年之前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
徐放点了支烟,走进客厅,站到一扇门前。
哦,对,大概是在13岁的时候。
当时母亲因为恨父亲以自杀的方式离开,用决绝的方式抛弃妻子,所以不肯回来住,一直住在越剧团的大院里。
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平日特别疼爱他的父亲死去,带着对父亲的想念半夜偷偷从大院里跑回来,缩在父亲的房间,那时候他觉得,只要他等,父亲就会回来。
可是他失望了,三天之后,焦急的母亲和爷爷在这里找到他的时候,他饿的浑身乏力,几乎昏死过去,母亲抱着他大哭了一场。
于是他清醒了,知道那个抱着他坐在凳子上削木枪的男人不会回来了。
那个摸着他的脑袋,期待着他长大的男人彻底的从他的世界消失掉了。
于是,他开始理解了母亲。
很长时间不再来,对父亲的感情变得很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也是近两年才放下一些。
徐放猛地呼出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房间一如既往的工整,只是桌子上常年搁置的戏词本不见了,母亲说过,全都烧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恐怕当年曾目击过父亲死相的人也将记忆埋进了深沙里。
他来这里,是想找到当年父亲出事前记事过的日记本。
父亲有个怪癖,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强迫症。
他所有用来记录的日记本都是一款,黑皮黄页的,一次能买一箱。
徐放只想再确定一下,能否翻出父亲的笔迹,再次确认。
哪怕那邮件正文中的照片所拍摄出来的字迹,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再确定下。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能磨掉你的所有过往。
徐放清楚的明白自己内心里有一丝侥幸,或许当年被父亲带去嘉兴的那个日记本,随从所有的遗物被拿了回来呢,只是缺了22号的那关键的一页,又或许被拿回来之后与手抄戏词本的命运南辕北辙呢?
将整个屋子都翻过后,一无所获,一片空荡中似乎在嘲笑着他的天真。
只在父亲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沓信件。
信件的封口都是被拆过的,显然收信人已阅。
这上面,每个收信人的名字都是徐成斌,也就是他的父亲。
徐放摊开纸张,上面的字句拆分开都平平无奇,聚在一起便是恶毒的言语。
不男不女,娘娘腔,伪君子,恶心,去死。
几封看下来这些词句出现的频率最高,徐放能确定,这些东西也是当年判定父亲自杀原因的佐证。
他不禁疑虑,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完全伪装成自杀的他杀。
如果父亲真的不是自杀,那么当初的某一环一定出现了错误。
而发出这封邮件给他的人,又是谁呢?
知情者?目击者?还是仅仅是个恶作剧?
或者是一场只根据一页日记而妄加揣摩的第六感?
徐放的脑子突然有些乱,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走到窗前,打开窗栓,多年未开,已经浸了泥土和绣的窗户有些难推,他猛地用力,混在窗底的厚土拧动。
窗外雾气昭昭,一轮半月高高升空,只是看不太清。
空气中混在了太多的味道,徐放皱了皱眉,转身背靠窗,从兜里摸出烟盒。
他仰起头,喉结滚动。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封邮件了,他需要查清楚背后的发件人,而他认识一个人,刚好可以帮他这个忙。
徐放没在家里待太久,连夜回了越剧团。
有些东西不提起也就罢了,细想就成谜,而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不可信。
如果当初父亲并不是自杀,那么凶手是谁?
人又在哪呢?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却被深埋在泥土中的一双罪恶的手抓住了尾巴。
没人看见,在徐放离开后不久,一道利落的身影披着黑夜,开了门锁,手电光腾的照亮室内,来人一步一步的往那卧室走去。
竖日。
国海越剧团建团60周年庆。
一大早的,东院和西院都喜气洋洋的。
越剧团的正式演员早就来了,新生班的学员也起了个大早。
程香香率先进院,后面还跟着范宜君。
程香香手里抱着个盒子,进来之后左看右看的在找人,终于,拱门前那修长的身形一出现,她脸上绽开笑意,随后小跑着靠了过去。
“徐放。”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三分喜悦,七分娇俏,“鲜少见你这么穿,挺适合你的。”
徐放穿了一身正装,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头发三七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一双眼睛狭长,日光下,睫毛的阴影笼罩住他的眼睛,半分冰冷半分疏离。
看到程香香后,他的眼神才流露出了稍许的温暖。
徐放冷漠生于骨,表于皮。
程香香心花怒放的,因为她知道,徐放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
“今天有演讲。”
言简意赅,程香香重重的点头,将怀中抱着的盒子塞进他的怀里。
“喏,礼物。”她笑露出一口甜牙,“生日快乐呀师兄。”
徐放余光中看到尤礼正好进院。
“师兄。”程香香叫他。
徐放低下头头来,伸手揉了把她的发顶,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