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香魂(1 / 1)

<>五月十五,天气晴,巳时初。

‘花’九准时到香行会大堂,‘花’明轩已经等候多时的样子,他负手而立,一袭石青‘色’杭绸直裰,站在‘门’口,看着‘花’九远远而来,他眉目间既无笑意也无微凉,一瞬便淡漠如沙。

今日‘花’九只带了秋收而已,息子霄一早将她送出‘门’,只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便示意她自己来,他不跟随。

许是那一霎,息子霄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心思被‘花’九敏锐的捕捉到,她看着他,回抱他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是每个男子都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外挣的风头抛头‘露’面,但这一世从得到‘玉’氏配方开始,便注定了那些人不会让她安生地做个只得夫君宠爱的小‘妇’人。

她不得不奋起反击回去。

眼见‘花’九走近,‘花’明轩一言不发,转身进大堂,似乎从那晚上,他对‘花’九便再也无言,有些话,早说尽,有些事,不说大家也明白。

封老和黑老今日也穿的整洁光鲜,作为行会中长老之职的人,由他们来做主持是再合适不过,大堂里早摆出了场地,两张相对而放的桌子,上摆满香具。

‘花’明轩当先选了一边,‘花’九眼‘波’一转,自然便走向另一边。

封老眼见两人话都不说句,但皆做好准备的样子,他便问道,“两位可是准备好了?今日斗香不论输赢,皆是以切磋‘交’流为目的,不伤和气。”

‘花’九点头,示意明白,‘花’明轩还是那副浅淡的模样,眼眸半垂着盯着面前的香具。

黑老燃气一炷香,当即道,“一炷香为限,斗香开始。”

秋收赶紧将手里装着香料的木盒送至‘花’九的面前,便退到一边。

‘花’九拿出经过秋收预处理的香‘花’,指尖才一触到冰凉的香具,心底就涌起熟悉的感觉,这些日子因为手伤,她便没在碰过调香,今日一接触,她心底就浮起喜悦来,带着雀跃,仿若香品已经融入她生命的一部分,成为不可或缺。

‘花’明轩也准备好了香料,很意外的,他面前就那么一堆木樨香‘花’而已,修长的指尖埋进木樨中,他敛着的眉目微抬了抬,看见‘花’九那比他纤细的指头只余淡粉‘色’的浅痕,便知她手伤无碍,至少这一场斗香之后,不致于手会被废掉。

嘴角那一点深了一下,他手一扬,木樨漫天洒落,香具上,桌子上,甚至他的发梢上,都带起这种淡黄‘色’的小‘花’,馥郁的桂香,让整个香行会大堂都弥漫出醉人的滋味。

他还未动,便已让人对所制香品隐隐有所期待。

一心沉浸在调制过程中的‘花’九,被这香味一牵引,她手下动作一顿,抬头就看见‘花’明轩脸沿有柔和的光芒,他在调香,但那举止就和抚‘摸’情人一般的温柔蜜意,指尖的跳动,香具在他手下磕碰发出轻微的声音,淡黄香‘花’从他指缝而落,缤纷飞扬,光是看着,都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工笔画。

‘花’明轩,已将调制香品的技艺演绎的浑然天成,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独特的韵味,他将那香给带进了自己的骨髓里。

‘花’九收回视线,继续自己手下的动作,她知道她会输,也知道‘花’明轩在调香行界的天才,但却从未像今天一般这么正式地见他调制过香品,那一眼,她便清楚自己及不上他。

但是,即便明知是输,她也会全力以赴,她不能对不起自己会的这‘门’调香技艺,如若不尽心力,那对‘花’明轩昔日的教授之恩,也是亵渎。

碾磨,浸液,提炙,冷却,融香……

一炷香尽,‘花’九收手,便听得封老和黑老惊呼出声——

清透的细长颈琉璃瓶中,带浅黄的香液,滟敛粼粼,最为神奇的是,那香液之中,还有数朵含苞‘欲’放的木樨‘花’苞,每一朵的‘花’苞在最完美的时辰被及时的采摘下来,将开未开,然而随着香液晃动,便能见那木樨‘花’苞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徐徐盛开,宛若‘精’灵。

‘花’九一怔,耳边似乎就响起当初似乎谁说过——

你若不要,那我此生再不调制这种香……

伴随的是被狠狠掷在地上的琉璃瓶碎的声响。

‘花’九看着被伙计放托盘的那瓶香液,手边一动,就打翻了桌上的香钵,里面残留的香料碎渣洒了一地。

这一动静,让所有人都看向她。

“不好意思。”‘花’九浅浅道了句,秋收上前,自发的将那香钵放好,并将地上的香料又敛起来。

“不知夫人调制地是何种香品?”封老上前问道,见识了‘花’明轩调制出的香品,他也好奇‘花’九的香品又会惊‘艳’到哪种地步。

‘花’九脸上无甚表情,她打开一旁的‘玉’盒,送至封老的面前。

一见‘玉’盒,封老便惊了一下,一向香品要么是琉璃瓶装,要么是瓷瓶,很少见有‘玉’盒的。

他往里一瞧,便又发出刚才那种惊呼的声音,引得黑老一个箭步上前。

只见‘玉’盒里,安静地躺着两三朵盛开的莲,那莲或洁白,或赤红,或幽蓝,漂浮在翠绿的荷叶之上,竟是用半凝固的香膏体特意制成的那模样。

“不知夫人,为何要用‘玉’盒保存这香品?”封老继续问,如果这香品只是制的‘精’巧,那便算不得大成。

“养香,这香膏在‘玉’盒中存放的时间越长,便香味越好。”‘花’九淡淡的道。

但这话语里的意思,却让听到的人都讶异了一下,包括‘花’明轩,因为谁都知道香品不好存放,稍微不当,那香味便散发了,故很多香品作坊,都是有了想要香品的单子后,因数量来调制,绝不多调。

显然,‘花’九今日调制的这香品,便破了这局限,如若每种香品都能这么养着,便能减少很多香料的‘浪’费。

许是知道这种心思,‘花’九直接摇头道,“不是每种香品都能养,‘玉’氏配方里,也只有那么几种的香品能达到这条件,其他的依然不易存放。”

听闻‘花’九的话,封老唏嘘了一下,竟觉遗憾,但倏地他又想起今天见识的这两种珍稀香品,心头又开怀起来,“来,大家一起品鉴一下,看哪种香品更甚一筹。”

“不用了,”哪想,‘花’明轩蓦地开口,他上前,从那托盘中拿起木樨香品,指腹抚了一下,眉眼有温柔之‘色’,“这香品从我调制出的那一日,便一直没有名字,本就不该存在,也没有品鉴的必要。”

他说着,在‘花’九极淡的眼眸之中,缓缓扬起手,一如从前,好不犹豫地掷到了地上,这一次多了决绝的意味。

这使得‘花’九指尖一颤,她只半掩了睫‘毛’,谁也不看。

馥郁的蜜香弥漫,恍若情人之间最甜言的耳语,细闻了,那甜蜜之下浮起的是淡淡的酸涩,不浓烈,却一丝一缕,渗透进心窝里,让人品尝出无望的悲伤。

这味又和‘花’九记忆中的那一次有所不同。

‘花’明轩的香品,已经掺进了自己的感情,调成了香魂。

‘玉’氏配方有云,香有魂,是为调制者殚‘精’竭力之作,一生只调制一次,便损其三年寿命。

有指甲掐进掌心里,指尖上堪堪才结痂泛粉红的伤口瞬间又裂开,流出殷红的血来,顺着指缝,在‘花’九宽大的衣袖之下,滴落脚边,无人看见,她只听到‘花’明轩在继续说,“大妹妹,昭洲香行会会长之位,如你所愿。”

紧接着,是有纷杂的脚步声传进来,在‘花’明轩话落之后,就响起不‘阴’不阳尖利的嗓音——

“圣旨到!”

秋收赶紧拉了‘花’九一下,她顺势和众人一起跪下,眼皮抬了抬,看像‘花’明轩的方向,恰好‘花’明轩也正朝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接,她从他眼眸之中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因眼底太过深沉。

“息‘花’氏接旨!”那宣读圣旨的公公是从香行会后院转出来的,俨然是早便到了昭洲,却偏在斗香完毕之后才现身。

‘花’九应了声,脑子却在急速的想着,这事为何还惊动了圣驾,‘花’明轩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才对,他不想她做这会长之位,这不会作假,那么究竟是谁到皇帝面前去吹的风。

这是她人生中接的第二张圣旨,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皇帝亲口指她为昭洲香行会会长,要其将‘玉’氏的调香技艺发扬光大,特许她参加明年香品朝贡的一个名额。

‘花’九接了旨意,那公公满脸笑容地跟‘花’九恭喜,秋收也聪明,当即衣袖挡着,便塞了银子过去,那公公脸上的笑意便越发的真诚了。

“不知道公公,是哪日到的昭洲,‘花’氏也没能提前来给公公接风,真是辛苦公公了。”‘花’九将圣旨给秋收收好,她才隐晦地跟这公公打听道。

“昨个来的,明轩公子说你们有比斗,便让咱家在后面观赏了一番,夫人技艺确实不错,宫里很多娘娘可都已经惦记上您了。”那公公自然知道‘花’九想问什么,能说的便尽量多说了点。

听闻这话,‘花’九佯装出不安的表情来,那小脸都白上了一白,“小‘妇’人惶恐,实在不知这怎的就闹到宫里去了……”

“这是天大的殊荣,也不枉闵王爷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的那几句,你可的挣口气哪。”那公公眯着眼睛道。

‘花’九还想说什么,不想,身后突然传来息子霄的声音,“公公安好。”

‘花’九转头,就见息子霄不知何时过来了,他几步到‘花’九面前,朝那公公拱了拱手。

公公点点头,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一下便住了口,他瞧着息子霄,面‘色’有异,也没多说,只朝‘花’明轩道了句,“咱家就先回去了,明轩公子是要与咱家一同回京还是要多留几日?”

‘花’明轩道,“承‘蒙’公公看得起,家中有书信来催,明轩自然与公公一道回京。”

他说完,然后看着‘花’九,那眼神又移到息子霄身上看了半晌,又落回‘花’九身上,“恭喜大妹妹得偿所愿,后会无期。”

‘花’九‘唇’尖动了下,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息子霄在她耳边挨蹭了下,“回吧,闵王来信,有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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