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第230章(1 / 1)

==第二百三十章==

这种情况下, 想瞒过去无疑是痴人说梦。

薛庭儴也是个胸有丘壑之人,他淡定地步上前,面色微微有些低落:“有些不凑巧,薛某的祖母刚过世了。”

王知县和钦差面露诧异之色,

“竟是如此不凑巧。”钦差捏着胡须, 满脸都是惋惜:“薛大人大抵不知, 朝廷刚下来一份关于您的任命, 陛下封了您为太子少傅。要知道这位置非是有功之人, 非是陛下极为欣赏之人不可得,朝中多少人羡慕, 可谁曾想竟发生了这种事。”

四周连连响起诧异声。

别人也就罢,很多人都没听懂这官位是低是高, 可薛俊才懂,老族长父子俩也懂。

老族长身躯一阵摇晃, 薛金泉忙搀紧了爹。

正想低声安慰他两句,哪知老族长一把推开他,上前道:“按理说诸位大人说话,老朽不该插言。只是庭儴这孩子至孝、大义,可我这个做堂爷的得替他说一句,过世的人并不是庭儴的祖母。”

所有人都没想到老族长竟会这么说,这血脉关系可是抹除不掉的,哪怕赵氏再混账, 再是做了无数错事, 可死者为大, 也不能空口说白话。

尤其这事是能遮掩得了的,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是与不是,老族长该不会是人老了,就癔症了吧。

薛庭儴心知老族长的好意,打从他拿了第一个案首后,老族长就待他格外爱护。哪怕这份爱护里掺杂着利益,可这些年方方面面,老族长仁至义尽,薛庭儴也看在眼里。

于他来想,这官做不做都可,他既能一步步爬上去,未必一年后就不能站起来。他不想老族长为了维护他,平白担上一个刻薄狠毒的名声。

活了一辈子,到老了,不就是个名声。

这些日子回乡以来,他特别感叹生死无常,谁也不知道谁什么时候就死了,还是保留一个清白。

他正想出面解释,就听老族长道:“这赵氏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我那大兄弟休了,有休书为证。”

*

“这赵氏好逸恶劳,刻薄子孙,村里人人皆知,为了这事,我那大兄弟与她打了多少回架。我薛氏一门清清白白,哪里容得下这等恶妇,老朽当年作为薛氏一族的族长,不止一次出面斥责,并让我那兄弟休了她。可我那兄弟顾念夫妻情义,心中不忍……”

“那一次,赵氏实在闹得不像话,我便硬压着我那大兄弟休妻。他求我,又替赵氏保证日后不再犯,为此亲自请人写了休书,交予我保管,并声称赵氏若是再犯,就用此休书休妻,不用再与他言说……

“我那大兄弟就是这么被赵氏给气死的,当时适逢有丧,又是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我薛氏便没对外告知,而是经由几个族老出面见证,就把赵氏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去。本想撵了她走,可她娘家无处可去,就让她一直住在祠堂里,算是侍奉在亡夫灵前,为自己赎罪。

“这次庭儴回乡祭祖,只因妇人闲言,这赵氏竟是想不开悬梁自尽,其意欲如何,世人皆知。不管朝廷如何定论,反正我薛氏子孙没有这般恶性难改的长辈,自然不存在守孝之说。”

因为总不能站在日头下面说话,一众人便移步至族长家里。

王知县和钦差,以及薛庭儴一众重要人物,皆坐于堂中,而一些村民和薛氏的族人则站在门外。

老族长的述说,所有人都听在耳里,场面一片寂静。

经过之前的一幕,余庆村的村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赵氏死不死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薛大人会不会因此事辞官。

因为村里出了个高官,余庆村如今俨然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村子,走出去谁人不高看一眼,更不用说因此带来的种种便利。

官在朝中才是官,辞官了就不是官了,所以大家自然不希望薛庭儴丁忧回家。

只可惜他们插不了言,只能听着。

“老人家,本官虽尊老爱幼,可这事却不是任你空口无凭的。虽本官也替薛大人惋惜,可丁忧不过一年,实在犯不上如此。”钦差脸上虽带着笑,但明显有些不满了。

“老朽当然不是空口无凭。大人稍候,老夫这便去拿那物。”说着,老族长便颤颤巍巍去了里屋。

不多时再出来,手中拿着一张泛黄了的纸。

纸张并不是什么好纸,且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变得十分卷、脆,拿在手中就能感觉到其上岁月的流失。

“这便是当初那封休书。”

说着,老族长又命人把薛财媳妇带了上来:“这就是那嘴碎惹事的妇人,你把事情经过跟大人说一遍。”

薛财的媳妇吓得浑身直哆嗦,但还是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说。且经过她的言语,也能听出薛氏一族没亏待赵氏。

哪个乡下老太太能有赵氏这般待遇,有人侍候着,什么都不用干,饭菜有鱼有肉。每个月光替她请人侍候,以及伙食钱,便要耗费掉数两银子。

“此事我有一言想说,之前我和薛大人提过这事,他知晓后也是感慨良多,还说打算跟族里说,放赵氏归家安享晚年。”说话的人是薛俊才,他乃是举人之身,也有官前说话的资格。

“这余庆村村民有数千之数,当年知道这事的人,还有不少都活着。大人若觉得我们托词,可以随意去问。之所以会证明这些,不是为了其他,只是为了以示我薛氏一族的清白,也当不上大人那句犯不上。”

不得不说,老族长真是人老成精,这一番做派即是说明了事情经过,又把责任推到了钦差身上。

凡事过于刻意,都会显得很假,而如今这些刻意,俱都是因为钦差那句质疑之言。

确实犯不上如此,可你如此质疑我们,为了证明,我就把所有事都公之于众,至于犯不犯得上,还得世人评断。

钦差哑口无言,竟是被个乡下老头子给落了脸面。

薛庭儴怅然地叹了一口,站起来道:“罢,我这便上书自请丁忧,不管怎么说总是有血缘关系。”

薛庭儴走了,这出戏自然也演不下去了。

钦差托词等朝廷消息,便匆匆忙忙走了。

王知县倒不想走,这一番他也看出这钦差怕是刻意与薛庭儴为难,甚至其祖母之死也显得有些蹊跷,早就后悔为何要跑这一趟。

可钦差主动上门,他敢说不陪着来,只能怨自己倒霉。

……

薛庭儴写了奏疏,便命人通过驿站以加急速度送往京师。

转头来到老族长家中,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老族长躺在榻上,这一场事耗掉了他所有精力,所以也是疲累至极。他有些唏嘘感叹道:“你这孩子也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其实你这趟回来留在乡里,堂爷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只是你的大事,堂爷也不知,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剩下的还需你自己斟酌。”

“堂爷。”

“你是我们薛氏一族的脊梁骨,不管你做什么都记住,有我们薛氏一族在你背后撑着。这事不怕他们查……”

……

“那封休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回来后,招儿好奇问道。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既然有东西,你全当就是真的。”

听了这话,招儿就知事情有些不简单。

她哪里知晓,休书确实是真的,却是当年老族长自己写的。

本是想吓退赵家人,谁知赵家人太熊,根本没用上。这封休书他一直保存着,就是知晓赵氏一直是个隐患,为了以防万一,万万没想到竟是在这时候用上了。

就在两口子在家里说话的同时,外面的风波其实并没有过去。

本都以为赵氏的死,是其心中不忿,故意恶心人,想坏掉薛庭儴的名声。可薛庭儴那么说了一句,却让老族长上了心,便让薛金泉在下面查了起来。

临着老祠堂住着的人家都盘问过,连宁宁几个小家伙都被盘问了出来。

赵氏确实死得蹊跷,可又不蹊跷。

蹊跷的是死得太突然,且一个疯了多年的老婆子,怎可能因为一句碎言碎语便悬梁了,还是故意恶心人。不蹊跷的是疯子的思想素来和常人不一样。

最后还是薛俊才拿主意,让人去找了个在县衙里当了多年的差,如今归家养老的老仵作。

如今这夏县,谁不知薛家的名头,打点一二谅对方也不敢出去胡言乱语。老仵作连夜就被请来了,薛庭儴刚歇下,就被请了过去。

*

因为赵氏的死因有可疑,所以她尸体一直未挪动,连寿衣都没有换。

老祠堂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就怕损了什么线索。

此时赵氏所住的那间屋里,聚了许多人。

薛金泉、薛俊才,还有几个薛氏一族的族人都在,薛庭儴也来了,还带来了招儿。招儿有些怕,但实在好奇,又不放心薛庭儴一个人来,便跟着一同来了。

屋子正中用两张条凳架起一块门板,赵氏的尸身便放在上面。

“其实自缢还是他缢,很容易分辨出。自缢,人体的重量全部施加在颈上,是以下颚,也就是这里,作为承重点,所以於痕应该是倒八字,颈骨大多数会断掉。而他缢——”

怕众人听不明白,老仵作叫来自己的儿子做示范。他儿子半蹲着,他则拿了一条绳索,从后面环绕在其颈子上,并缓缓收紧那条绳索。

“他缢的施力范围是四周,也就是圆形或者半圆形的於痕,且位置该是在颈部中央。”

老仵作丢掉手里的绳索,来到赵氏尸体前,将其颈子上的痕迹露出。

“你们看死者的颈部,有两种深浅不一的於痕。一种为一字型,一种却是倒八字。再看其手骨,曲如鹰爪,指甲上也有痕迹,似乎挠伤了什么人,所以结果显而易见。”

招儿忍不住插了一句:“也就说,有人勒死了她,又将之悬挂在房梁上,佯装是自缢而死?”

老仵作见其打扮,又是站在薛庭儴身边,也能猜出其身份,便道:“夫人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薛庭儴面露深思,薛家的几个后生已经则群情激奋起来,薛俊才则是来到赵氏身边,双手发抖地跪下了。

也许之前他刻意为薛庭儴开脱,是为了薛氏一族,他也知晓这事怪不上薛庭儴,可现在这种结果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似乎赵氏是他缢而亡,就洗脱了她宁死还要害人一把的恶毒,也让身处在其中的他,乃至是薛庭儴,都显得不那么局促和尴尬了。

“去查,挨家挨户的查,重点放在姓郑的身上。”薛金泉道。

“族长,我们这就去。”

……

老仵作父子被人送走了,处在深夜中的余庆村却一下子苏醒过来。

狗叫声、火把的光亮,以及杂乱的脚步声,拉开混乱的序曲。

“这是咋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响起一个老妇人的沙哑声。

“谁知道咋了,可能是谁家丢了东西。”

说是这么说,郑里正,不,是郑老头,还是披上衣服起来了。起来看动静的,还有他的大儿子郑高峰。

郑家早就分家了,打从郑老头从里正位置上退下来,就分了。是他主动给儿子们分的,理由是不想连累其他儿孙。

站在门前看了会儿,看不出所以然,郑老头便让郑高峰回屋去。

如今的郑高峰一点都没有十年前高大、魁梧的模样,背驼了,腰也佝偻了,头发也早就有了银丝。

是生活的重担,也是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爹,那你也早点回屋睡。”说着,郑高峰就回西厢了。

郑老头独自坐在堂屋的炕上,摸出旱烟锅,又吹燃火折子,点了一锅烟,抽起来。

青白色的烟气在黑暗中蔓延开来,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有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来了许多人。

堂屋门一下子被推开了,火把的光亮照亮黑暗的屋子。

“郑老头,把你手和胳膊露出来给大伙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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