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食堂的电视屏幕上,一名记者正在采访一位教育专家。话筒前,一个戴着厚厚镜片的六十多岁的老头正打着官腔侃侃而谈:“……去年是高考扩招的第一年,普通高等院校招生人数增幅到42%,这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主动安排增加招生人数最多的一次。啊,高校扩招成为1999年最受老百姓欢迎的教育政策之一,啊,扩招不仅为老百姓的子女提供了更多的求学机会,而且,这个政策关乎国家未来,关乎中华民族整体素质的提升……”
电视屏幕前,聚集着一群正在吃饭的大学生,他们边吃边看,似乎有点忘了正在咀嚼的饭菜滋味。旁边站着三三两两已经吃完饭的同学,也在默默地看着电视。杜男男刚吃完饭,正站在过道上注视着屏幕,心情沉重。他心情沉重的原因主要是自己毕业后的工作问题。
作为北方文理学院的一名专科毕业生,杜男男心理压力很大。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家里供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父母对他寄予了非常大的希望,期盼着他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可以带给这个家庭质的改变。但当他毕业的时候才发现,学英语专业的他几乎找不到什么对口的工作。考大学时梦想的翻译工作几乎对他关上了门,用人单位无一例外要求毕业生必须获得英语专业八级证书。虽然杜男男学习非常刻苦,英语水平也不错,能考的CET-6、BEC-3都过了,但唯独最硬的TEM-8级无法逾越,因为专科英语专业是没有资格报考专业四、八级的。他又想,尽量去大一点的企业,或者去需要用英语的跨国企业工作也好,但一接触才发现,这些企业,重点大学的本科、研究生都挑不完,很少给他们专科生机会,杜男男投了无数简历都石沉大海,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杜男男盯着电视,脑子里时不时地闪过找工作的事情,“咳,真气人,还扩招,老子工作都找不到,将来毕业了都喝西北风啊!”旁边一个胖胖的男生,看着电视,自言自语地骂道。
“得了得了,别在这瞎耽误工夫了,明天周六市体育馆还有一场招聘会,好像是今年应届毕业生最后一场大型招聘会了,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另一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同学捶了胖子一拳,悻悻地说道。周围的同学也似乎从电视里跳回了现实,三三两两地收拾起东西离开了食堂。
杜男男正在发愣,一个端着饭盒的女孩突然跑了过来,朝他背后就是一巴掌,问道:“看什么呢,发什么愣啊?”男男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女朋友杨思佳。
佳佳跟男男一届但不同系,在离北方市不远的三级城市阳城长大。佳佳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着妈妈长大。佳佳的母亲是阳城文化站的昆曲演员,父亲是站里的播音员。不甘平庸的父亲离婚后娶了一个杭州做红酒生意的老板女儿,后来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岳父的生意,现在是杭州小有名气的富商。多年后,父亲对佳佳母女心存愧疚,总想帮助她们,但佳佳在母亲的影响下一直怨恨父亲,始终不接受父亲的帮助。因为母亲有心脏病,佳佳从小就很懂事自立,加上父母基因好,佳佳一米六八的个子,身材匀称,两个可爱的酒窝,十分招人喜欢。佳佳学习一直很刻苦,无奈高中时期数学一直不太好,高考成绩一般,勉强上了本科线,考到了北方文理学院,但学的专业却是很虚的国际金融。
刚上大学,帅气阳光的男男就吸引了佳佳,而佳佳的活泼要强、机灵鬼的气质也迷住了男男。大二两人就确立了恋爱关系,感情一直很稳固,在学校里也是有名的才子佳人,是很多同学羡慕的对象。
“你怎么才吃饭?”男男看着佳佳干净的饭盒,知道她还没吃。
佳佳一手摇晃着自己的饭盒,一边嘟囔着说:“吃不下,烦死了。”
“烦什么,你的工作都八九不离十了,我才刚开始找工作,心烦的应该是我好吗?”说完,男男坐在了餐厅的长凳上。
佳佳也顺势坐了下来,托着腮帮子说:“我这工作其实说不上好,但愿能留下来,给口饭吃,不至于毕业就失业,那我就满足了。”其实佳佳临近毕业,也在拼命找工作,无奈学的专业太“高端”,对口工作也很难找。前段时间她有个师姐给她介绍了一家做电子产品的私企,做人事助理的实习岗位,虽然一个月只有八十块钱的补助,她还是如获至宝地去实习了。企业本来只要求一星期来三天,而她几乎天天都去,并且对工作不挑不拣,从端茶倒水到打文件做表格,每一项工作都干得认真且高效,她的勤奋和机灵获得了老板和同事的赞赏,老板也透露,希望佳佳毕业后能直接入职上班。
“对了,我刚听同学说,这个周六还有一场面向应届毕业生的大型招聘会,你去吗?”
“我去不了了。”佳佳说,“我周六、日是最忙的,单位全职的员工周六、日不上班,就我跟另外一个实习生值班,好多杂事。”
男男点了点头说:“哦,那也行,反正你们老板都说了给你留了职位,你不去也罢。我肯定要去的。”
佳佳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聊了聊其他的事情,正说话,佳佳的闺蜜潘越云走了过来。
“这刚进食堂就看不见你人影了,你是一分钟不耽误啊,能腻歪一会儿是一会儿,怕男男毕业就飞了啊?”潘潘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个子不高,一米六的样子,长得也还行。她跟佳佳是一个高中考进来的,所以十分亲密。潘潘是个颜控,对帅哥毫无抵抗力,找男朋友的心气很高,一般的看不上,一直熬到大三才倒追上了系里的校草,但校草出了名的花心,佳佳有事没事就会提醒潘潘,无奈潘潘只字听不进去,就觉得两个人能终成眷属。
佳佳扭头打了潘潘的屁股一下说:“你能积点德不,怎么老盼着人家不好呢?是地球上只能你一个人幸福吗?”
男男呵呵地笑了,他抬起头问潘潘:“潘潘,你决定不找工作了?”
潘潘扬起头做了个向前进的动作说:“嗯哪,我不上班了,我要跟随我那位去厦门读研究生了。”
“嘁,”佳佳一脸的不屑,“别怪我没劝你啊,我看人很准的,你那位校草同学心眼可多呢,小心鸡飞蛋打啊。”
潘潘一听假装生气道:“哎哟,报复我是不是?我就开玩笑说你怕男男飞了,你这就回嘴说我鸡飞蛋打啊,好吧,”说完,潘潘一本正经地冲着男男说,“我祝福男男同学找到一个肤白貌美的富二代好吗?”
“他敢!”佳佳假装恶狠狠地瞪着男男。
男男委屈地把手一摊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潘潘说的,你们两个商量好了,把结果告诉我就行了。”
潘潘哈哈大笑起来,“看你那辰样,意淫一下都不敢啊?哈哈。”几个人插科打诨地胡扯起来。
聊了一会儿,男男怕食堂没饭了,就催促着她们去吃饭,自己起身往寝室走去。
回到寝室,有几个室友也已经回来了。男男寝室有六个人,男男排行老四。平常玩得比较好的有老大、老三和小六。男男走向自己的床位,顺手把饭盒放在了桌子上,抬头看了眼老三问:“老三,明天招聘会你去吗?”
老三脾气比较温和,每天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他躺在上铺的床上,跷着二郎腿,懒懒地说:“我不去了,爷死心了,拿了毕业证我就回老家,我爹在我们县给我找了份工作,是一个小钢厂,坐办公室。明天我就不去喽!”
听了这话,正在抽烟的小六羡慕地咂咂嘴说:“还是有个当官的爹好,儿子少奋斗多少年啊!”小六个子小小的,不到一米六五,人很机灵,但没什么主见,平常他跟男男关系最好。
老三苦笑了一声说:“去你大爷的,我爹就是个县里的副科,管屁用,我要不是在这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你以为我愿意回那憋屈的县城坐办公室啊。”
杜男男也跟着嘿嘿地笑了两声,又回过头问赤膊打游戏的老大:“你肯定不去了吧,苏宁给你下offe
了没?”老大是伏牛山区考出来的,身高一米八五,从小务农的缘故,肌肉发达,人很健硕,刚到学校学习也很努力,但因为家里穷,从大一开始经常四处打工挣钱,后来又迷上了电脑游戏,成绩便一落千丈,现在成绩也就勉强毕业吧。老大打着游戏,嘴里还叼着烟,一大截烟灰悬在空中,他撇着嘴尽量不让烟熏着自己的眼睛,咕咕哝哝地说道:“差不多了,电话通知我下周三去签合同。”
小六又啧啧两声凑过来说:“咱寝室还是老大牛气,直接进大企业了啊!”
老大哎哟一声,电脑里传出了游戏失败的声音。他懊恼地拍了一下键盘,顿了一下,回头跟老六说:“大企业?企业是大,你知道让我干什么吗?是仓储部的,我面试的时候问过,我的工作职能就是在仓库查验单子、进货出货。说白了,就是个搬运工,上这么多年学去干搬运工,还不如初中毕业就直接跟村里的人打工去呢!”说完,吸了口烟,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听了这话,老三在床上哈哈大笑了几声,翻身趴在床上对着下面说:“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我说苏宁为什么要你,原来看上的不是你的文化水平,是你这身肌肉啊,哈哈!”
老大瞥了老三一眼,闷闷地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杜男男看出老大有些郁闷,走过来,从桌子上拿起他的烟,抽了一根出来塞到他嘴上说:“老大,你行了,好歹你也签约有工作了,咱寝室正经自己找工作的,你是第一个签约的,不错了,知足吧。”
老大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点着香烟,突然回过头,愤愤地说:“咳,我就不明白,我们这一届为什么这么苦,早生两年的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1996年之前毕业的都包分配,现在到我们这儿不管了,变成自主择业了;1996年之前上大学不交学费,国家还给补助,到我们这儿全自费了;你再看今年,你知道今年全国的应届毕业生多少人吗?一百零七万!什么概念啊?过百万了都!真的是百万雄师争肉吃,那工作能好找吗?”老六听完老大的话,也附和进来,不断地抱怨骂娘。
杜男男愣愣地看着老大和老六像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脑袋里嗡嗡作响。忽然,老三拿书敲着床头说话了:“哎,哎,哎,吵什么呢,有用吗?有本事你拿个机关枪把其他学校的毕业生都毙了,就留你一个,不就吃香了吗?”老三一下子坐起来,“骂娘有用,咱都不用找工作了,站操场骂娘得了!”
老大没理老三,看着窗外,一脸幽怨地说:“实在没好工作,我就去做鸭子,又挣钱又能爽。”
老三听了一字一顿地说:“老大,你还是好好工作吧。”
老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眉毛一横对老三说:“你个王八犊子,是说我丑吗?老子再丑我还有肌肉,做鸭子你都不如我!”
老三哼了一声,撇着嘴说:“有肌肉不代表你就行,这是个技术活,就你个处呀,搞不好还没数到三就埋单了。”大家听完哈哈地都笑了起来。
老大眼睛一瞪说:“小子,你知道老子不行?老子今天让你看看行不行!”说完踩着凳子到上铺抓老三。老三一边嘴硬,一边躲闪,拿书本打老大。老六在一旁敲边鼓,跳脚给老大助威,一时间整个寝室暂时忘却了找工作的压力和不快,欢闹起来。
杜男男看着他们胡闹,不禁也笑出了声。他边笑边走出寝室,一纵身,跳上了门口的乒乓球台,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远处夕阳的余晖斜射在杜男男身上,在他的背后拉起了一条长长的落寞的人影,与寝室里三个打闹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