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公元一九七年)七月,盛夏再临。
燥热的天气,会让所有人也变得烦躁起来。
西面的战场,因为李傕的飞熊军配合沈容的络蜂兵形成了完美的攻杀阵形,曹洪等人再次败退。
夏侯渊那一边,因为防守严密,布阵得当,桥蕤一直也未能突破。期间李丰曾率军绕道想突袭其敌军后方,也被早早料到的聂洪杀了回去。
刘表仍然在观望,虽然接受了皇命,但他并未真正出兵讨伐袁术,只是将少量兵马放到州境上做做样子。不过他同样也没有再配合张绣的行动,就只是按兵不动而已。
吕布和刘备现在也都同样得以喘息,当然不会主动用兵,而是拼命地积攒实力。
北方战场上,公孙瓒由于失去了刘和、阎柔等人的协同,已经完全被袁绍压制;而刘和等人,则将全部人马都撤到了徐无县山中田畴所建立起的太平乐土。
孙策的兵马势如破竹,已然将各地零散的对抗势力铲除,只剩下严白虎了。
天下,因为这种诡异的僵持,竟也算暂时安稳了下来。
但这也只是表象,那汹涌的暗潮,一刻也未曾停歇。
……
“还须多久?”百里嫙用略显娇小的手指抵住额头,有些疲惫地询问秋雯。
“已然有四位分统抵达,其余的,也在陆续入徐。”
看着师傅的样子,秋雯有些心疼。
虽然神态和语气都十分老成,可这相貌,却无端地惹人怜爱。
“不老之症”,很难说是上天的恩赐还是责罚。
给师傅倒上了一杯热茶,秋雯若有所思地立在一旁。
方才她回禀的,是正在进入徐州的属下近况,除了百里嫙自己的几位分统,还有她成功接收的未云残存人马。
只是……有些事太不合常理了。
“有事便问吧。”多年师徒,秋雯的心思如何能瞒过百里嫙。
“师傅……我……”
“平日里比男人都要果断,怎么今日如此吞吞吐吐?”百里嫙将手放下,微笑着看向秋雯。
“师傅,您究竟打算如何?”
“究竟?”
“是,若是单单为杀张枫,何必要召集所有部下,又何必非要等人到齐?”
“唉……”百里嫙叹了口气,“本不想此时对你说,其实也是不想你太过多虑。”
秋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师傅果然有别的意图。
“来,坐下。既然你问到了,那今日便索性告诉你吧。”
在百里嫙的示意下,秋雯恭敬地坐到了下手边。
但百里嫙似乎是仍在为什么事挣扎,虽然用很柔和的目光看着秋雯,但她的身体,却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微微发抖。
“雯儿,师傅问你件事,你只须如实回答。”
“是。”
“以你之见,当年河北总堂十三贤老之举,错了么?”
“啊!”秋雯被这个问题惊得一激灵,差点把桌上的茶盏打翻。
“呵呵,果然是我的徒儿,很多事对你根本不用说太明。”
百里嫙说得没错,秋雯从这一句话,已经完全理解到了百里嫙的计划。
夺徐抗汉!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师傅也变了么?
“师傅并非为了名利。”对秋雯的心理,百里嫙真的是一清二楚。
可现在秋雯只是想要个答案。
“你进夜锋时,应当还不记事吧。”
“嗯。”秋雯应了一声。她和张枫的境遇差不多,也是被人遗弃的,是百里嫙将她捡回来抚养起来的。
为了她,百里嫙当初可是费尽了心思。
求一口乳水,这种事不是谁能都开口的,可百里嫙就是这样。
当时她在荆州执行任务,无法回到总堂寻求帮助,而夜锋之中自然不会有女的育子,想靠牲畜乳水抚养这孩子,偏偏她又不吃。
百里嫙为了她,放下面子,派属下到附近村镇打听,若是知道谁家的媳妇儿生了孩子,百里嫙便亲自带着秋雯,谎称是自己妹妹,父母双亡,求人家喂上几口。
好在当地的民风淳朴,人家看她们姐妹可怜,便也不介意。
堂堂夜帅,就是这样放下颜面,让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那段日子,百里嫙即便外出,也是匆匆了事赶回,生怕秋雯哭闹。
也正是借着这个孩子,百里嫙才找到了做母亲的感觉。
每每看着怀中熟睡的秋雯,百里嫙都会露出属下们从没见过的温柔。
回想这些往事,百里嫙又不禁笑了笑。
不过察觉到秋雯正看着自己,她赶忙收敛了表情,继续说道:“有时,我倒很羡慕你啊。”
“师傅这话何意?”
“我当年若非被五贤老救下,只怕今日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对于自己的身世,百里嫙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不知今日为何要提起。
“当年,我因这怪症,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秋雯就这么听着百里嫙讲述,跟随她回到了那段黑暗的岁月……
……
当年,百里嫙也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
虽然出身庶民之家,但她生的倒很水灵。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她遭受磨难。
世风不正,官食民血,老百姓根本活不下去。
百里嫙的父母,也不是什么有文化之人,自然也很短见。
只要能活下去便好,就是这么简单的目的,催使着老两口将百里嫙卖给了一家大户做下人。
其实,百里嫙本姓胡,百里之姓,是后来的事。
因为容貌可人,百里嫙被那大户的家主相中,尚未成年,竟被他纳成了个小妾。
这对平民出身的她来说,也算是好事。
可是百里嫙的怪症,却随着日子的流逝,而渐渐被注意到了。
最初百里嫙自己都没在意,可是旁人的眼睛却始终关注着她,毕竟对这样一个“平步青云”的小丫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
家主倒是一直假装不曾注意,让百里嫙多少还好过些。
直到有一日,家主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她便随着家主乘车同行。
可下车进了那个大宅,百里嫙便察觉不对。
里面,有好几个家主平日里生意上有往来的老板,正用一种饿狼般的目光期待着。
百里嫙想躲到家主身后,却被家主一把推给了那些人。
“呦,百里兄,这丫头倒是美貌,可莫不是你从哪家虏来的女娃?”
“呵呵,几位与我相识多年,我又岂会诓骗几位?”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先行谢过了。毕竟这等异类,闻所未闻啊。”
“自然,几位尽兴,我先行告退了。”
除了这些畜生之言,百里嫙的耳边,便只有衣服被撕扯的声音。
她甚至忘了反抗。
直到被几人抬到屋内,她都无法相信这一切……
之后的日子,她便完全成了这里的囚徒。
她再也没有能回去过,就这么被几个人的下人一直看押在此。
几个人都是当地有权有势之人,之前百里嫙倒也见过。可经过那一夜,百里嫙只觉得他们禽兽不如。
后来近半年的时间里,他们时不时便会来这里一趟,每次都让百里嫙觉得身处地狱。
可是,百里嫙的性格,或许天生与寻常女子不同。
为了能逃出去申冤,她做了一件让自己都觉得恶心之事。
她勾引了一个看守的家丁,而那家丁也确实早就贪慕她的美色。
在她的怂恿下,那家丁竟然在饭里下毒,将其他几个看守的同伴毒死了。
他以为从此能和百里嫙逍遥快活,可就在他准备带百里嫙离开时,百里嫙用早就偷偷准备好的碎碗茬将他的喉咙割开了。
百里嫙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告官。
可谁想到,那狗官平日也没少受那百里家主的贿赂,竟将百里嫙暴打一顿,说她污蔑县中俊才,逐出了衙门。
万念俱灰的百里嫙想一死了之,可或许是上天仍留有一丝怜悯,五贤老恰巧路过,将她救下了。
五贤老真正看中的,或许便是百里嫙当时那双绝望而又满是仇恨的双眼吧……
……
“那后来……那个家主如何了?”秋雯听完百里嫙的过往,已经完全被震惊了,但出于好奇,追问了一句。
“被我杀了,不光是他,还有他全家上下所有人。我曾在他死前问过,为何要如此对我,他说,人言可畏,与其留一个惹人闲话的怪人在身边,不如拿来讨好那些人。”
“畜生!”秋雯听完,气得用手掌猛拍桌子。
“他说得没错。”百里嫙却只是很平淡地一笑。
秋雯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也只是个寻常人,又岂能奢望他做出圣贤之举?我之所以仍用百里为姓,除了时刻提醒自己记得这段往事,也算是对她之前待我不薄的偿还。”
“那……”
“呵呵,说得有些远了。不过也正是因此,我才决意除尽天下狗官。只是经历总堂覆灭之事,我的想法变了。就如同那百里家主一般,错的并非是他,而是这污浊的世道,既然如此,何不将之根除。”
“师傅是恨四贤老仍死守陈旧的汉室,不愿放弃?”
“不,我是恨他虚伪。你可还记得总堂门前那两句?”
“夜论峥嵘英雄事,锋断浊汉旧山河。”
“是啊,其实当年他们初创夜锋时,便想推翻汉室,只不过碍于都是汉室旧臣,珍惜名节!如今,为师便要让夜锋回到最初之路,将这浊汉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