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将近30年,在那个当时觉得已经比我们父母的一代进步得不知跨越了多少个层级、发展还快得让闭塞的民众耳晕目眩,自以为距离美日欧的发达境界仿佛触手可及的中国,如今回看的话,真可谓以当今个别大城市范围看,在经济和技术层面上,或许落后得几乎一无是处(虽然其他方面,则完全在见仁见智的争议中可以另当别论)。除了我和孟昭成拿过来一两次简单的托球之类的小游戏机、有人用用随身听以外,几乎没有电子设备的教室里,韩靥似乎总在抱着书,让我们很知道了她貌似娇纵的举止之上,更有一分恬静和深沉。
甚至在为了应对报名节目考核,我们三人找了无人的教室加紧练习的中午,作为参与者,但身边没有钢琴、只是偶尔参与伴奏唱词编配意见、或者辅导王梦雨识谱间歇,韩靥也会旁若无人地读书,那种到了钟点就该吃饭一般自然而然的仪态,让我们都不得不自愧不如。
“就是为了快点提高英语阅读能力,我语言没天分,只能这样。”对此,韩靥高傲的天性里,原来也有这样自谦地解释。
“那你也太刻苦了吧,你将来去美国什么的,还不就是你当外交官的爸爸,随便一个手续的事儿,用不着托福吧,至少不必多高的分儿。而且你看的书,老这么厚得吓人,这回是——”王梦雨伸手翻看封面——“《ATaleofTwoCities》,《双城记》啊,呵呵,我前儿还借的简写本呢,你太厉害了,这厚度就让我望而却步了。”
这几天也在按照老师要求,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硬着头皮读简本《悲惨世界》的我更是皱眉头道:“这书厚成这样,我看着都觉着压得喘不过气来似的,而且我听说过,《双城记》的思想不好,狄更斯挺反动的,因为他特别讨厌革命,说‘鲜血不能洗掉仇恨,更不能替代那什么’——”我收住话,那时候,我、以及很多同龄人,甚至对“爱”这个字也羞于表达出来。
“替代什么呀?”王梦雨满眼好奇看看我。韩靥不管不顾道:“切,以为你通达呢,原来也有这种迂腐的想法,如果不用流血能解决问题还不好啊,而且书里写的就是事实,他们不就是打着革命的旗号乱杀人,而且——你说是吧,梦雨,比方说小孩子不爱学习,要是好好说了能改,总比揍一顿让他听好得多吧?更不用说因为不好好学习,想着将来一定不干好事,干脆那什么了才好,对吧?”
“呵呵,你怎么也传染了说‘那什么’?你说的当然有道理,可不能相提并论吧,法国那个是全世界都公认的伟大的革命,普普通通的家教和它…”比起飞快瞥了我的一眼,王梦雨的说话显得尤为慢悠悠。我还是不服气道:“可狄更斯连法国大革命都是批判的态度啊,就像你说的乱杀人的,他把这事儿安在革命群众身上了,据说,目的就是要那时候的英国受苦老百姓不要这样。而且中国不是特推崇罗伯斯庇尔吗?”
“他彻头彻尾就是个刽子手,本来挺仁慈的性格,自从干了革命,变得像疯子——”韩靥一脸轻蔑的表情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王梦雨赶紧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又这样,不相干的事情,争什么呀,还跟咱们高中历史老师教的不一样,把我都搞糊涂了,我看简写本,倒真没注意这些,就看故事了。我们抓紧练吧,一停下来我又困了——唉,还是中午睡一会儿的好呢,可想想周末就审核了…诶,其实应该不难通过吧,能像咱们这么表演的,没准儿独一份呢。”
“那更要演好了,能让大家关注的话。你们俩刚才的开头,我又想了想——”韩靥再次展现出认真的风格,叫我弹起前奏,随即示意王梦雨跟上唱词——“
那一刻,疲倦的心/
那时节,嘈杂的尘/
抚慰,是细雨润湿漫天的云/
寂寞,悄悄拂过躁动的灵魂。
看得见脚印渐行渐远的模糊——”
“停——”韩靥叫住,“这块儿,不是我的钢琴伴奏跟着起来吗,岳清辉,你把分解和弦改成扫弦,效果更好。哎,我早上来的时候还说别忘了,又差点儿,就是我想着应该哪儿借个电钢琴去,那种雅马哈的,好像卡西欧也有,不是特大,能便携的,你们知道谁有不?”
这一下提醒了我,刚要说话,王梦雨坐进椅子里道:“我倒见过,可那搁盒子里也挺老大的,还特沉。”我马上说:“没事,我负责背。我一哥们儿家有,他姐姐小学老师,家里弄了那么个玩意儿,我试着借借,应该没问题,他姐说是经常住学校宿舍,家都不回,用不着那个琴。”
想到终于能够和钢琴配合着练习,玩起来本来就精力无限的我,更有了中午找没锁着的空教室以供练习的劲头。
尤其到了第二天就要接受审核的周五中午,我很快地吃了午饭后从食堂赶回来,去顶层的4楼,随便看到有一个空荡荡,连门都没关的教室,就回了自己所在的307教室。
先看见因为不用跑去食堂,早已吃完自带的午饭的韩靥,还是抱着那本大部头的英文小说看。她的一向沉默寡言的同桌向婷菲反而在和前面的吕辰歆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
“咱俩先去吧?”我不等屁股沾到座位脱口说。韩靥抬头看一眼前面,不以为然地瞧瞧我。
“吓我一跳,以为梦雨能这么快就到了呢。不着急,咱们的这个伴奏挺熟的了,而且就是陪衬嘛,关键看唱的。我觉得梦雨唱得比我们配合得更好,她这种火烧到眼巴前都不紧不慢的,临场发挥倒不用担心。所以,今儿巩固一下就得了,何况明儿还就是个考核。”
我的激情不由得减弱下去大半,想着不如小睡一会时,听见吕辰歆说:“不会吧,瞎说什么。今早上的新闻,还说世界各国都支持中国政府呢,怎么可能被联合国制裁?这个她肯定知道——韩靥,婷菲这听说的,没有的事儿吧,咱们中国能让联合国制裁,那不成前两天咱们聊的德国纳粹啦,不可能啊,咱国正好相反啊,只要是外国,对谁都特好,也谁都不招惹,是吧?”
韩靥放下书说:“是有美国之类的西方国家这么提议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提了也不会通过,苏联一票就能否决了。而且无所谓的,联合国其实什么用都没有。美国有个总统不就说吗——梦雨?哟!”周围的同学都大吃一惊,不明白美国总统怎么可能念叨王梦雨,包括我在内。
不过我马上反应过来,抬头看的同时,已经起身道:“嚯,你今天也特别积极一把了,那咱们上去,我教室都踅摸好了,就上楼右边儿第二个。”
在王梦雨还慢条斯理地说着“明天考核,所以想多练一下”,我已经提起放在教室门口角落的电子琴盒,跨出了门。
完全进入午休时间便寂静无声是4楼一贯的特征,在那时代(也许现在改进并不多)因为质量很差,11月呼啸的风声,可以从每扇窗户都四处豪爽露出的缝隙里鱼贯而入的势头中,尤其显得冷冷清清。
进到我“预定”好的教室时,我心里嘀咕了一声“风大得连门都给吹得关上啦”,便在轻轻推开门后,在讲台上放下琴盒,这时也听到了两名同伴的脚步声。
打开盒盖的同时,我看到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余韵的王梦雨走在已经进来的韩靥后面。
“给你吉他吧,那琴我自己——”韩靥的话未说完,王梦雨突然声音不大,但极为短促的声调叫道:“哎呀,韩靥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