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类在被催眠的状态下,能做到一些平常状态下做不到的动作或行为,就像人体的部分潜能在催眠状态下被激发。关于这一点,比较著名的有“人桥实验”。简单来说,这个实验中,催眠师会将被试催眠,并对他下达一个“你的全身变得僵硬”这样的暗示,然后让被试横躺在两张凳子上,凳子仅支撑着被试的后背和腿部,腰腹完全悬空,整个人仿佛一座以凳子为桥墩的“人桥”。搭建完成的“人桥”其悬空的腰腹部,能承受一整个成人踩在上面的重量而不变形垮塌,就像是被试的腰腹真的从血肉变成了铁板。这个实验颇为常见,在世界各地被众多催眠师重复过,初见之下,往往会让不了解催眠术的人大为惊叹。
除此之外,通过催眠暗示,使被催眠的人注意力极度集中,也能做到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神技”——例如,让被试将注意力集中在触觉上,即使被蒙上双眼,被试也能靠手指对纸面凹凸的触感“阅读”上面的文字;又例如,让被试将注意力集中在视觉上,被试能察觉扑克牌背面花纹的微小差异并凭此记住牌面;再例如,让被试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再让他听机械手表的声音,那么平时只要隔开两、三厘米便听不见的声音,在催眠状态下,在相距两米的地方也能清楚听见。
——这么想来,说不定真正被增强的并非我的感官能力,而是注意力呢!说不定我以为是感官强化的这种能力,实质上只是某种自我催眠罢了……
虽然这样想着,骏依旧毫不松懈地集中着精神。能力背后的原理这种东西怎么都好,总之能派上用场就行。
就像小心转动老式收音机的调频旋钮,让频率逐渐对上,耳中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精细,终于——
「——嗯,那就拜托你了。」
听到了!——稍一激动,声音马上变得模糊,骏马上按捺住兴奋之情,让散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
「——你就和那两个人待在一起,不要让他们胡来。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解决。」
就在桐叶的手机里面,听筒下的膜片震动,将以电波方式传输的声音还原,从听筒发出的声音再散入空气,最后传入骏的耳中。
那是个成熟的女声。桐叶在这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听那把女声继续在电话那头道。
「明天,我们会突袭交易现场,将郭立恒以现行犯身份逮捕,行动主力是特警部队,我们对魔忍只是作为辅助以及机动应变的预备队参与行动……对于特警部队来说,明天的行动也是十分重要的首秀。」
“是!”
「到时候,你把你那边的两个人也带到现场附近。特警部队一旦完成任务,我会马上赶到现场从受害者里面找出名叫沙枝的少女,给他们送回去,到时候你就能回来了。」
“是!有劳各位了。”
「好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那个,其实我还有一点疑问。”桐叶欲言又止,终于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你有什么疑问?桐叶。」
“我明白仓库那里有人把守,采取强攻的风险太高,但是那是就一般情况、一般人而言。如果交由我们来执行——无声无色地将仓库里的守卫保安全部摆平,绝非办不到的事。”
为免泄露机密,桐叶没有在骏面前说出“对魔忍”这个词,但浅木马上便了解她话中的意思。对魔忍也是忍者,潜入暗杀本来就是忍者的专长,何况这些人还不只是普通的忍者,而是行走在常识的外侧,有着超人力量的超级忍者。
“——队长?”
「…………」
电话那头一时陷入了沉默,桐叶鼓起勇气,一口气将话说完:“虽然我知道不应该说这些……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在我看来,这次的行动部署实在有点奇怪,感觉就像……就像是为了能做到现场逮捕,平白多花了很多功夫。”
桐叶开口之后,浅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有所回应。
「……以下我要转述的是,署长大人在今晚稍早时候,于警署召开的内部会议上的原话。」
“是……?”桐叶困惑地眨了眨眼。
「原话如下,你听好了——」
电话那头的浅木深深吸进一口气。
『在往后的日子里,为了荡尽这座城里的魑魅魍魉,我们免不了要弄脏双手,逾越本应谨守的界线,甚至和我们的对手干同样的事。然而,唯独是这一次,唯独面对这个敌人,我希望能谨守程序正义,用公正严明的手法,将他依法逮捕和公开审讯。』」
桐叶听得呆住,那一头的浅木已继续说下去。
「『或许会有人觉得我舍本逐末、过于拘泥手段、泥古不化、迂腐不堪——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对我来说,在这个城市里的战斗只有完败或全胜两种结果,我给自己设定的胜利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扫尽城市里的所有不法之徒。那些所谓的度外之民,因为有了些奇怪的能力,就自高自大地认为可以凌驾在世俗律法之上,作奸犯科而不受到制裁。太可笑了,在我看来,那就只是些异想天开的不法分子和非法结社。』」
虽然还不知道说这些话的人是谁,但骏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非常霸气。
「『从第一步开始,我就要为最后将军的一步谋划。在我看来,这次行动会带来长远的影响,它的意义非凡。郭立恒这个对手,对我、对在座与会的诸位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曾是我们的一员,却背弃了誓言,忘记了使命,腐化堕落,最终变成我们的敌人,就像是肌体中滋生的一枚恶性肿瘤。所以,这次行动并不仅是击倒外敌,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次内部净化。如果只论强弱,郭立恒无论是其本身还是身后的势力都算不上多强大,但此次行动的意义超乎行动本身。现在再来说我为何如此执着于程序正义、拘泥于方法甚至重于结果、舍易取难——这是为了宣示我们和他终究不一样!』」
连不明就里的骏都被这番话中流露的强悍气魄镇住——他甚至涌起了想见一下说出这番话的是何方神圣这样的想法。桐叶更是早已听得瞪大双眼楞在原地,被浅木在电话那头呼唤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我、我也不太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又好像能体会到一点……有种很厉害的感觉。”
「不懂也没关系,总之,一切署长大人都早有安排,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
挂断电话之后,身在阿弥陀原总署的对魔忍·浅木幽幽叹了口气。
虽然刚才在电话里,靠转述霍时亨的慷慨之词打消了部下的疑虑,然而同样的说辞却不能说服浅木自己。
她正深陷在苦恼之中。
和正直且富有正义感的桐叶不同,浅木的思考方式更功利、更现实,或者说更接近传统的忍者。
为主君尽忠,贡献自己的艺业和生命,工于暗杀和情报刺探,无血无泪的人形机器——古代的忍者本应是这样的一种生物。
随着群雄逐鹿的战乱之世结束,忍者失去了活跃的舞台和生存的土壤。大部分的忍者集落都走向了消亡,然而也有小部分坚持了下来——其中的某一条忍者村不断将技艺传承下去,时间流逝,最终成为了现在的“对魔忍”。
这群失去了主君的忍者在新的时代中,生存形态逐渐扭曲改变,经过几百年时光,传承的忍术中不知何时起混进了退魔之术,成为自成一派的崭新体系,他们不再只是忍者,也不是单纯的退魔师,而是两者的混合——对魔忍。
追根溯源,对魔忍是从传统忍者发展而来,但终究已经有了不同,到了现代,年轻一代毫不讳于展现和发展个性,和几百年前的忍者已经大不相同了。
这种氛围下,思考偏向传统忍者的浅木反而更像是一个异类。
秉承极端的合理主意,没有道德感,感情淡漠,如同封建时代的臣子般对雇主抱持着非理性的高度忠诚和献身精神,加上出类拔萃的一身艺业,浅木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忍者”。
所以浅木无法理解霍时亨的想法,无法理解为了信念、为了象征意义这种虚无缥缈之物而舍近求远,也无法理解其他人为什么能理解。
对她来说,任务就只是任务,给定目标和约束条件,剩下的就是如何用最确切、最省力、最有效率的方法完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能成为‘工具’吧……”
浅木眺望着窗外的月色,悄悄将五指握成拳头。
传统意义上的优秀忍者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但也仅仅只是刀而已。
“即使有力量,但没有支配和使用自己力量的意志……工具本身的性能就算再怎样优秀,如果没有能妥善使用的人,也是毫无价值。”
她喃喃自语。<>